宽服男人微微惊诧,他行至堂口,已将这孩童看得清楚,果然是一个七八岁的稚龄小童。不但心机敏捷,竟还熟通论语。固然这论语,是士族和豪门后辈,在初习之时便会必修的功课。但他这两句,别离出自《论语-里仁》、《论语-子路》,奇妙的融在一起,正合此时之景,恰好的勾画出了一个德行有亏,而尸服居位之人的难堪。
“把人带出去!”
正阳之光,披在那以坚石垒就的军事要塞四方,浑似为其渡了一层金。一辆牛车蹄它而来,守门的城卫上前欲拦,车后的差役反倒几个快步,拉住那城卫一阵低语。车上的车夫淡然一笑,举手扬鞭,牛车再度启行。
“休得鼓噪!”
“据本县丞所知……”
“妙哉!”
朱焘初听他引老子之言,略显生涩,更仿佛有些文不对题。可经他这一补释,细细咀嚼,只觉回味无穷。似秋风拂过大江,又仿佛正置身于苍茫云海,迎头有得一轮红日高悬,照得人身心明朗。他自小便经文习武,本想入军,提马而逐中原。何如家属不依,反倒让他来这石头城,当个闲得蛋疼的府君,心中烦闷已久。
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居。
士族与庶族,六合云壤之别矣。
“石头城!”
而堂后远处,还在不断的传来朱府君的奖饰:“妙哉!”
朱府君被人打断话头,心中极是不喜,袍袖一挥,怒喝:“本府君堂中问话,岂有你说话的份,汝站一边去,若他言之为实,汝需自服结果!”
说着,他缓抚动手中白毛麈,斜斜的靠在了堂案之侧,一双浓眉大眼饶有兴趣的瞅着刘浓,嘴角则带着盈盈笑意。既有朱紫前来互助,他当然不会治刘浓的罪,不过如果能把这玉树临风的小郎君难上一难,又有何不成。
张憦从速昂首,指着刘浓,大声道:“回禀张县丞,这小童不是士族,只是南逃而来的流民,租赁了我家庄院居住。我家兄长前去催租,他冒充士族,命下人将我阿兄活活打死,请县丞为小民做主啊……”
“府君!”
“好个据本县丞所知!”
县丞与府君虽说只是一品之差,但这朱府君朱焘出自江东朱氏,是本地的顶级门阀世家,年刚及冠便是他的顶头下属,这还只是别人跑到这石头城来,练手攒资格。而他固然也姓张,可和那江东顶阀张氏,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。在晋时,士族欲制庶族豪门,不过翻掌之间尔。
“栽脏嫁祸,凶顽无耻。夫欲张狂,六合,使其灭亡!”
徐节一声得令,摆布揪了那张县丞,如此这般急转而下,张憦早已吓成了一堆烂泥,满身如抖筛,身下则是一滩水渍。
说完,他退回原位,屏心静气,目不斜视,不见骄,亦不见燥。就连一双晶亮的眼睛,也仿佛正在含着烟云,有些雾蒙。
刘浓沉吟数十息,情不自禁的绕着堂中纹石而行,木屐踏了十八响,猛地眼睛一亮,答道:“天之道,损不足,而补不敷。人之道则不然,损不敷以奉不足……”
张芳沉声而喝,摸着光凸凸的下巴,漫声说道:“既是流民,见了本县丞为何不跪?且又冒充士族罪上加罪,小小孩童便如此胆小妄为,纵仆行凶伤人致命。年虽幼小,但法不容情,临时收监。徐节安在?”
说到这里,他再一沉吟而补释:“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,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居。人之力有长有短,是非不及,因位不适。所患所思,皆因心起,守心而补足,便能知之。小子,妄言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