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声狂放,不成一世,孙盛暗觉己身恰若方才之琴音,孤舟一叶,飘零于怒海,涛波难测,倾刻之间便有淹没之险,心中懊悔如潮涌,汗水滴坠青石板,涂染一片片。
桓温知意,朝着身后挥了挥手,一群姬婢当即沉默撤退。
“别过。”
“孙盛,孙盛不知。”孙盛嘴唇颤抖,囫囵的说着,看着桓温的翘头木屐与酒壶,暗觉六合已然失容,一颗心不住的沉,再也无底,直落深渊。
“哦,安国此言何意?”桓温回过甚来,直视着孙盛,目光如针,扎民气神。
“妙哉!!”孙盛击节而赞,随即挽起袖子捧起案上酒盏,一饮而尽,而后,缓缓起家,走到桓温身侧,看了一眼亭内亭外的侍姬、侍婢。
“哈,哈哈……”桓温长笑。
闻言,孙盛神情一震,叩首道:“郡守若欲诛之,何不留得孙盛?孙盛并无他愿,唯见其人坠于泥寰!”
孙盛见桓温神情欣然,心中虽有他意,却也不由得看向隔院,为院中人而感慨,半晌,以白毛麈扫去肩头落叶,轻声道:“此女,才德兼备也!世人皆知,先帝渡江乃大司徒妙策!殊不知,却非如此也,实乃此女苦劝其夫司马元超另僻江南,故而先帝方可得机脱身。若非如此,安有现在之晋室!孰料,孰料……”言至此处,点头不已。
经此一问,不缔于图穷匕现,孙盛脸上爬满汗溪,暗觉手中麈柄滑不溜手,心中空空落落,唯余一石,一向往下沉,直沉不见底,斯须,猛地掐了一把大腿,支起家来时,手中已多了一封信,颤声道:“郡守,切莫自误!”
“嘿嘿……”桓温与孙盛订交已久,自是晓得孙盛言外之音,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脸,笑道:“知我者,安国也!”说着,拾起被拂落的槐叶,置于掌中,细细一观,嘴角带笑:“此叶,妙极!”
得见此人此景,桓温摇了点头,裂嘴笑道:“吾欲往南,汝欲往北,你我虽同处于木,却非同舟也。石虎乃何许人也?外族外胡,非生即死,岂可与谋?安国也安国,何其不智也!瞻箦乃何人也?如汝之言,人中英杰也!大丈夫生当如是,习之,越之,俄而诛之!”声音平平,冷凛!
“来人!”桓温蓦地一声大吼,即见院外奔来一队甲士,大家带刀。
琴声极低,若喃似续,凡是风声再浓烈些便弱不成闻,何如,莫论风叶乍起乍伏、沙响不断,却终有一缕穿叶徐来、蕴绕不散。得闻此音,恰若一叶孤舟,展转于惊涛赫浪,涛起不见舟,浪翻不见叶,唯余琴声悠悠。
桓温却未答,掌着矮案站起家来,走到亭栏,指着院中满地落叶与暮秋华树,笑道:“根深叶茂如何如,但逢秋来即沙沙,一朝寥落入寰尘,安知孰泥亦黄花?”
很久,琴音黯褪,风声悄止,槐叶静伏。恰于此时,一叶落黄悄悄袭来,潺潺危危的缠入亭内,绕着亭廊打了个璇儿,轻飘飘的落在乌桃案上。
闻听此言,孙盛心中惊赫却稍稍必然,但不敢有涓滴粗心,双掌按地,噼里啪啦的磕开端来,未几时,青石板上即染了一层血,便连落叶上也沾了些许,待得头晕目炫之际,抬开端来,凄然道:“郡守若欲取孙盛项上头颅,孙盛岂敢言冤!然,孙盛之心可譬日月,所行所为,皆为郡守拔肝倾胆也!纵存有私,亦为郡守为谋也!现在之江东,世人仅知刘瞻箦,若其不亡,若其不败,几时方可得闻郡守之名也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