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丘蒙问曰:“语云:大德之士,君不得而臣,父不得而子。舜南面而立,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,瞽瞍亦北面而朝之。舜见瞽瞍,其容有蹙。孔子曰:‘於斯时也,天下殆哉,岌岌乎!’不识此语固然乎哉?”孟子曰:“否!此非君子之言,齐东野人之语也。尧老而舜摄也。《尧典》曰:‘二十有八载,放勋乃徂落,百姓如丧考妣。三年,四海遏密八音。’孔子曰:‘天无二日,民无二王。’舜既为天子矣,又帅天下诸侯觉得尧三年丧,是二天子矣。”咸丘蒙曰:“舜之不臣尧,则吾既得闻命矣。《诗》云,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率士之滨,莫非王臣。’而舜既为天子矣,敢问瞽瞍之非臣,如何?”曰:“是诗也,非是之谓也。劳於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。曰:‘此莫非王事,我独贤劳也。’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,不以辞害志。以意逆志,是为得之,如以辞罢了矣,《云汉》之诗曰:‘周馀百姓,靡有孑遗。’信斯言也,是周无遗民也。孝子之至,莫大乎尊亲。
万章问曰:“或谓:‘百里奚自鬻於秦养牲者,五羊之皮,食牛,以要秦缪公。’信乎?”孟子曰:“否,不然。功德者为之也。百里奚,虞人也。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,假道於虞以伐虢。宫之奇谏,百里奚不谏。知虞公之不成谏而去之秦,年已七十矣,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缪公之为汙也,可谓智乎?不成谏而不谏,可谓不智乎?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,不成谓不智也。时举於秦,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,可谓不智乎?相秦而显其君於天下,可传於后代,不贤而能之乎?自鬻以成其君,乡党自好者不为,而谓贤者为之乎?”
尊亲之至,莫大乎以天下养。为天子父,尊之至也。以天下养,养之至也。《诗》曰:‘永言孝思,孝思惟则。’此之谓也。《书》曰:‘祗载见瞽瞍,夔夔斋栗,瞽瞍亦允若。’是为父不得而子也。”
我极力种田,共为子职罢了矣。父母之不我爱,於我何哉?帝使其子九男二女,百官牛羊仓廪备,以事舜於畎亩当中,天下之士多就之者,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。
万章曰:“尧以天下与舜,有诸?”孟子曰:“否。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。”
“但是舜有天下也,孰与之?”曰:“天与之。”“天与之者,谆谆然命之乎?”曰:“否。天不言,以行与事示之罢了矣。”曰:“以行与事示之者,如之何?”曰:“天子能荐人於天,不能使天与之天下。诸侯能荐人於天子,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。大夫能荐人於诸侯,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。昔者,尧荐舜於天而天受之,暴之於民而民受之。故曰:天不言,以行与事示之罢了矣。”“曰:敢问荐之於天而天受之,暴之於民而民受之,如何?”曰:“使之主祭,而百神享之,是天受之;使之主事而事治,百姓安之,是民受之也。天与之,人与之,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。舜相尧二十有八载,非人之所能为也,天也。尧崩,三年之丧毕,舜避尧之子於南河之南,天下诸侯朝觐者,不之尧之子而之舜;讼狱者,不之尧之子而之舜;歌颂者,不歌颂尧之子而歌颂舜,故曰天也。夫然后当中国,践天子位焉。而居尧之宫,逼尧之子,是篡也,非天与也。《太誓》曰:‘天视自我民视,天听自我民听。’此之谓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