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娘子悄悄抬了下颌,坐在了钟嬷嬷身边。
踢踢踏踏,一阵仓猝的脚步声。
胡文和环顾一圈,“嗯”了一声,见膀大腰圆的阿良跪在地上瑟瑟颤栗,又想起刚才路上那小丫头绘声绘色地描述,“...那男的跟头熊似的,张嘴就是吼怒,抬手就是一阵风,既不准那位大哥的放出宫的女使分开,也不准我们掌柜的分开――我们掌柜的瘦胳膊瘦腿,小拉提见人就脸红,怕都不是那男的下饭菜呀!”
含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抬了抬眸子,“那便把外甥过继到钟嬷嬷名下,改姓钟,这就去官府备案!今后小宝给钟嬷嬷养老送终,若奉侍得好,这偌大的产业、钟嬷嬷的私房定然少不了他的!”
钟嬷嬷看了亲妹一眼,闭了闭眼,悄悄舒出一口长气。
紧跟着小双儿气喘吁吁地带着身穿六品官服的胡文和入了厅堂。
莲妹一眼便瞥见了含钏嘴角挂着的耻笑,又顾忌她身边立着那只饿狼一样的崽子,到底忍了忍,冷哼一声,“这女人也是宫里出来的吧?我能了解您觉着姐姐受委曲了,可您也别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帮偏信吧?这天寒地冻的,又是腊月三十儿,姐妹间拌了嘴,长幼长幼的姐姐要出走,我就算是拦人的体例不对,说的话有错,您也不能上来就喊打喊杀,报官了事呀!”
钟嬷嬷向她投去一束目光。
浣衣局前二十年,都未曾呈现过将女使打板子打死的先例。
她一向很猎奇,遵循钟嬷嬷的脾气,是不成能因为小秋儿洗坏了一件衣裳,便要了她命的。
含钏和钟嬷嬷是宫里放归的女使,照律法,不跪五品以下的官儿――别忘了宫里头的女使跪的是谁,若放出宫了便谁都跪,岂不是落了天家的脸面。
钟嬷嬷起家福了福礼。
“既是姐妹之间的事,你扯别人何为?”钟嬷嬷声音很轻,力量很弱。
宫里构造算尽,聪明一世。
厅堂里瘦的瘦,老的老,小的小。
很多老宫女都是如此。
很多宫人都是如此。
含钏别过甚去,悲悯地闭了闭眼。
含钏回过甚,和钟嬷嬷对视一眼。
含钏面上神采分毫未动,心头却波澜翻涌。
这些都是含钏夜里俄然被恶梦惊醒后,本身揣摩出来的。
就这男的最唬人。
钟嬷嬷昂首看了看这小宅子的厅堂,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。
这个小娘子...和在宫里的时候不一样了...
钟嬷嬷深吸一口气,手用着力,手背青筋暴起,“现在你说小宝还要五百两银子找门路漏题科考,我实在是没钱了...这承担里都是我的棺材本儿了呀!”
出了宫,却被家人予取予求,有的是费经心机攒下的银钱被家人欺诈得一干二净,有的是二十三十岁出宫,刚一出宫便被家里人蒙上红盖头塞进肩舆里,随随便便嫁给鳏夫、残废、傻子...
见含钏真请了位官爷来,莲妹阿良两口儿腿一软,马上跪倒在地。
阿良气得跳起来想揍含钏。
现在宅子有了,银钱有了,幽僻地有了,却都不是她的。
晓得防备日日相见却无亲无端的外人,却对几十年未见的“血缘嫡亲”掏心掏肺。
独子过继...
这个动机在钟嬷嬷的思路中一闪而过,紧接着就被尖细的声音拉拽了返来。
厥后她在宫门口瞥见了一样放归的钟嬷嬷,俄然明白了――为甚么小秋儿会死?因为照拂着这群不幸女人的嬷嬷,出宫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