宦娘缓缓出了屋子，来到院子里头，手捧瓷杯，抬头望向夜空中的凉月。眼下的日子实在安稳，安稳到令她心中老是惶恐，恐怕俄然来一场大雨或是地裂，将当下安宁的燕地变成如京都普通的炼狱。
宦娘这才晓得沈晚在说些甚么。却本来身属石碧名下的姚钰出去执勤，屋中独留她与覃婆两人。覃婆忽地说要出去看看，且还面色安静地对她交代了些事情，让她一会儿不管听到甚么响动都不要出来，随即便去了院子里去。现在看来，倒是她早已预感到了本身的灭亡。
这个男人，该是已经被她亲手杀死了才对！
贾念学不但集结了宫城中布衣出身的异能者们反叛，还与京都中那些由浅显布衣自发而起的构造相互勾搭，操纵这些人的不平之心，加以煽动，一齐颠覆石赦，将宫中朱紫或是虐杀，或是淫掳，据闻便连太后皇后都被他的部下人十足杀死。石赦早就有奔逃的动机，一见势头不对，便打扮成布衣模样，在侍戍卫佑下逃离京都，前去封地。石碧亦早早得了动静，得以率着部属流亡。
哪怕生前有着俊美面貌，显赫出身，身后也只能被扒去外套，赤露着身子吊挂在这城门之上，任来往之人或喝采，或慨叹。
李绩却还是不转头看她，独自垂着脑袋，沉默半晌，方才说道：“家里边总要有个男人，这日子才说得上是安稳。”
她气喘吁吁,蓦地间从梦中惊醒。目之所及，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中。
宦娘当时被贾念学所擒，而救下她的人，恰是郑甲及李绩。贾念学本来觉得统统尽在掌控，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燕王军，当下也偶然顾及宦娘。
宦娘怔怔地看着那木屐，脑中一闪而过的，竟是徐平踏着木屐，笑容涣散的模样。顷刻间，因李绩的话而生出的震惊与动容消逝不见，宦娘面色微沉，咬了咬牙，竟感觉背脊上生出了一阵彻骨寒意。
李绩并未转头，低眸望着空中，道：“是。苦衷颇多，接连数日都难以入眠。”
宦娘回神一看，却见身边人有着棱角清楚的侧脸，肤色稍深，薄唇微抿，恰是李绩。
“也睡不着么？”她微微一笑，转头向他问道。
贾念学部下的人倒是行事利落，已经挂了很多尸身上去。似是恐怕看的人不知被吊挂的人是谁似的，那些人各个赤露着上身，胸腹上被用匕首刺着血字，一一写着各自的出身。
“是啊，李将军说的对。只是这类事情到底还要看缘分，我还不急，再等等看罢。”
阿谁男人,即便脸上摆着淡薄而阴霾的神情,也是最为刺眼的贵公子。他老是着一袭银绣黑袍,腰悬玉璜，手按长剑,眸中冰冷无物，唇边却又带着清含笑意。
这里受灾的环境不算严峻，比起京都来好上很多，未曾经历过地裂及前几日的大雨，活死人等怪物也被留守城中的燕王部下清理了个干清干净。城中井然有序，虽衣食紧缺，可城中百姓却不失礼节之道，很有其主之风。
与李绩先前行燕好之事的三名女子当中，一名投奔石赦，随他逃脱，一名投奔石碧，明言不需李绩对她卖力，而最后剩下的代珠儿，是独一一个情愿嫁给李绩的人。代珠儿也知李绩内心到底有些不大舒坦，便自请做妾，李绩也沉默允之。
宦娘微微一愣，随即低声答道：“谈不上甚么筹算，过日子便是。我只图娘亲能过得安稳，我娘俩衣食不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