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子澈又与他对饮了一杯,道:“我前几日同陛下提及你,听陛下之意,是要将你培养成朝廷肱股。”谢玄原不知天子此语,惊奇之下略一考虑,便知他虽有爱才之意,也多数是为使苏子澈欢畅,才早早许下这般好出息,不由笑道:“陛下厚爱,玄受之有愧。倒是听闻麟郎不日就要去骁骑营任职了。”
连雨不知春去,一晴方觉夏深。
离京之时正值凌晨,长安仲夏虽炎热,凌晨倒是风凉可儿,他与书童谢九叶各自策马徐行,沿途看太长安的烟柳巷陌,看过城中冲弱的垂髫,看过妙龄女子遮面的团扇。
谢玄一贯是不惹人谛视标清润性子,是以虽是初度拜官,却并未将离京上任之期奉告别人。他来长安时候不久,厚交寥寥可数,最靠近之人莫过于苏子澈,可苏子澈最是不耐下雨天,连续数日连宫门也未出,他纵是故意道别,也有力相告。考虑之下,干脆孑然出京华,连行李也只备了些金饰。
谢九叶还在喋喋不休,忽见自家郎君已然扬鞭打马,转眼就蹿出去数丈远,留下一道烟尘轻扬,只得吃紧策马跟上,口中叫道:“郎君慢些!等等我!”
长安夙来晴多雨少,克日却不知为何连续十数日雨水,让原定蒲月初离京的谢玄不得不延缓了到差的打算,待得雨水初停,前些日子还穿戴的春衫已不得不搁置一旁,换上了半臂凉衫。
谢玄听他打趣,不由回顾笑道:“拜别最是伤人,何必……”言语戛但是止,心中沧浪瞬起,连声音都有些走调:“……相送长亭,听唱阳关。”谢九叶不知谢玄为何神采大变,茫然道:“郎君如何了?”谢玄并未看他,倒是自他身后传来一阵明朗笑声,他转头一看,陌上一阵轻尘,以苏子澈为首的十数骑奔驰而至,堪堪在他身边勒马而停,只听苏子澈笑道:“可巧赶上了,不然再想见一面,还得请旨去奉先。”
谢玄叹道:“麟郎此言,欲置玄于何地?我来长安不过仓促数月,却有幸得你一知己。不告而别,原是荒唐之举,麟郎莫再提了,该罚酒的是我。”说完也举杯饮尽,杯中酒入喉醇厚,其劲敦敦然,其味绵余不断,“这是……桑落酒?”
谢九叶见旁人皆有亲朋相送,依依不舍地牵着衣角,哭泣诉说离情,问道:“郎君此次到差,除了家人谁也没说,导致现下行至灞桥也无人相送,可悔怨了?”
谢九叶忙打马跟上,一前一后同驰骋,未几时便到了灞桥,此处人多,且尽是些黯然销魂之人,映得两侧看惯了分袂的杨柳都显出些许哀意。两人不由得慢了下来,偶听得旁人哭泣不舍之声,竟惹起多少感念。
他二人各自饮尽,将酒杯掷于地上,细致的白玉杯顿时四分五裂,苏子澈攀着马鞍回看一眼,蓦地翻上马背,红珊瑚手柄的金鞭映着摇摆地柳枝利落划过,玄珠一跃而起,顿时一阵尘雾飞扬。陆离与同来的亲兵也纷繁打马跟上,方才还熙熙攘攘的门路上,转眼只剩了谢玄主仆二人。
唯有灞桥的离人还是攀着柳条,诉说着不舍的交谊。
苏子澈摆摆手,没让他说下去,着人斟了三杯酒,执杯道:“方才出春明门的时候还在想,都说‘春明一过即天涯’,这天涯有多远,是否在天涯之远就见不着长安?没想到才到这里,回顾就已经望不见长安了。”他笑着举起酒杯,谢玄站在他劈面,恍忽听到一声感喟,“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,我私心作怪,执意与你相见,使你躲不过分袂苦,我先罚一杯。”言罢抬头饮尽杯中酒,又命人重新斟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