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离笑道:“殿下热了?这才方入夏,气候尚风凉,殿下这一个多月又不在京中,厨房一定会备着这些东西,不如先喝杯茶缓一缓,才睡醒不要吃这些寒凉之物,免得伤胃。”陆离摆了个帕子,为他擦了擦脸,又道,“陛下刚遣了人来,请殿下去一趟尚德殿。”苏子澈甩了下脑袋,略略复苏了些,迷惑道:“现在甚么时候?”陆离道:“刚到申时。”苏子澈赧然一笑:“我竟睡了这么久……”他自榻上坐起,犹带着昏黄的睡意,自语道,“奉先一行,真像一场梦啊。”陆离唤了婢女出去,服侍他换衣。
这是苏子澈头次分开天子,自是忍不住将各种见闻尽数分享,此行伤害重重,即便时过境迁,说到险要处仍令贰心不足悸,特别是谢玄那日回程找他之事,更是凶恶非常。天子知他吃了很多苦头,虽是一言带过只道趣事,仍可从只言片语中窥见当时的惊心动魄。
一时之间,长安市坊的百姓莫不在议论此事。受灾之县离京不远,长安亦是连日雨水,秦王等人连夜赶去奉先等地,平粜之余,又以王府之资设粥棚施粥,秦王亲军更是尽数出动布施灾黎。秦王身先士卒,与骁骑将士一起,在大雨当中足足守了十五日,直至大水退去,仍亲身批示灾后事件,妥当安设灾黎。事毕盘点伤亡时,三个县竟无一人溺亡,乃至于苏子澈回京那日,奉先、白水及澄城的百姓送了万民伞,送行的步队一向送到城外三十里犹鹄立不散。
天子微一抬眼,刚好将苏逸的神采支出眼底,不动声色地笑了笑,道:“求木之父老,必固其底子;欲流之远者,必浚其根源。我朝向来是不历州县不拟台省,朕让谢玄去奉先,本就是固其底子之意,他毕竟年青,理应先沉淀一番。也罢,既然麟儿开口,朕又怎能让你绝望而归?朕这就拟旨,把他召回长安来。”
他俄然想起前人的词句,何日归家洗客袍,银字笙调,心字香烧。他看过了无家可归只得借居布蓬里的灾黎,看过了天灾当前人力的微不敷道,更觉此时现在,懒懒地赖在兄长怀中,闻着久违的龙涎香,不时撒赖邀宠,竟是大家间最为可贵的幸运。
苏子澈见天子不说话,觉得本身惹了他不欢畅,解释道:“古来知音难求,现在麟儿不求而遇,自是喜不自胜。不肯忍耐拜别之苦,也是人之常情,何况谢玄任奉先县令已满一年,此次治水也立下了很多功绩,趁此机遇嘉奖一番,调他回京自是合情公道。三哥钦点的状元,总不能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小的县令吧?”苏逸站在一旁,听他如此直白地为谢玄追求官运,不由眉头紧蹙,只觉这等国事,是不容他一个纨绔王爷置喙的。
苏子澈听到前半段,只觉谢玄返来有望,谁知天子忽地来一个转折,他脸上神采还没来及换过来,犹带着残留的失落,耳边已响起苏逸的声音:“陛下,还请三思!治水是谢玄分内之事,如果以而汲引他,怕是有失公允。”
春雷是“其声沈以雄,其韵和以冲”,在天子指下尽显王者之风,并有千军万马直捣黄龙之声,待苏逸吟到“名编懦夫籍,不得中顾私,捐躯赴国难,视死忽如归”之句时,当真是令民气潮彭湃,恨不得立时投笔从戎报国去。
那些内侍见他出来,面上一喜,为首一人道:“陆校尉胜常,殿下可醒了?陛下打发了臣来请殿下到尚德殿叙话。”陆离见是御前的郑德,笑道:“中朱紫有所不知,殿下自昨日回京至今,连阖眼的工夫都没有,前些时候赈灾又非常耗操心力,这会儿可贵睡得酣,谁敢打搅?”郑德面露难色道:“这……圣命难违,还望陆校尉通禀一声。”陆离还待回绝,已听得内里低唤之声,忙告罪进得屋里,苏子澈将醒未醒,双眼尽是迷蒙之色,倚在床头道:“叫人送碗酥山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