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了,人却相互惊扰。云板声更加锋利,将连日来统统的寂静欢乐一一刺破,又将统统的诡计假象十足击碎。我揉一揉红肿的额头,甚是悲观怠倦:“有姐姐在,约莫我不会死。最好把我免官逐出宫去,也就能过些太常日子。”
皇后顿时语塞,歪在枕上爬不起来。忽见她喘着粗气,呵呵大笑起来,桃红色的床帐上如泼墨般洒上几溜血点子。胸中收回爆裂的声响,吓得我跌坐在地上。笑过以后,她凄然欲绝,要求我道:“你就不肯说一句实话么?”
心跳得短长,针扎似的疼,泪水滚滚而下。有一瞬,软弱与怜悯占尽上风。就奉告她真相,让她去得放心些吧。但是口唇一动,我只听本身一字一字道:“‘势得容奸,伯夷可疑;苟曰无猜,盗跖可托’[70],娘娘实在是多心了。微臣所言,句句失实。”
我答道:“是一个江湖方士,以谩骂魇胜之术见幸于废舞阳君。他二人曾谩骂过慎妃、周贵妃,谩骂过在西北作战的昌平郡王,谩骂过曾经获咎过废舞阳君之子吴省德的信王世子,也谩骂过微臣。这是废舞阳君亲供词述,只此一罪,足以抄家灭门。且奚桧与废舞阳君密切,不由人不信。”
【第二十节 廷尉山头】
我恭敬道:“皇后娘娘召微臣来椒房殿伴随华阳公主。”
皇后暴喝一声,用力满身力量,抓起枕畔的一只玉快意,狠狠砸在我的额角。固然她半途力量弱绝,我仍觉痛苦,额头顿时红肿。我扶额重新跪好,哀戚不已,带着三分逼真的怜悯和三分逼真的惊骇。玉快意在地上砸得粉碎,穆仙闻声带着几个宫女闯了出去。见我跪在地上,皇后呕血不已,不由焦心唤道:“娘娘!娘娘!这是如何了?”
我叹道:“娘娘所言有理,微臣也觉得他的话不成尽信。微臣大胆,叨教娘娘,既然不信,大将军又为何派张武四周找寻奚桧,更不吝在汴城田野杀人灭口?”
我宁定半晌,叹道:“今后寻不到的,岂止这半壶茶呢?”
天子哭了好一会儿,才回到椒房殿,在雕花凤椅上坐定,却迟迟说不出话来。小简忙命人上茶,又向穆仙道:“无干的人等都叫他们退下去吧。”穆仙起家使个眼色,除了贴身奉侍皇后的两个宫人和尚未拜别的太医还留在殿中,其他人等都退了个洁净。我和芳馨一身素衣如雪,伏在角落里不敢昂首。直到闻声玉枢和颖妃低声抽泣的声音,心中稍稍安宁。
她终是没有力量,由着我将锦被拉扯到她的肩头。相距更近,我已经能闻到她口中或新奇或陈腐的药气,那是将死之人独占的恶臭。心中有讨厌,有怜悯,有称心:“回娘娘,自咸平十三年春季,微臣受命查验俆女史溺毙文澜阁一案始,便知娘娘狐疑家父。初闻家父在汴河上遭了河盗,微臣便有些不信,因而命弟弟朱云细心查访,方知来龙去脉。”
“蜉蝣之羽,衣裳楚楚。心之忧矣,于我归处。蜉蝣之翼,采采衣服。心之忧矣,于我归息。蜉蝣掘阅,麻衣如雪。心之忧矣,于我归说。”[71]
皇后的肝火垂垂被我挑起,她的脸顿时由黄转红色,切齿道:“奚桧不过自证自言,从未与废舞……舞阳君对证,且他逃逸在外一年,拿到刑部就惧罪他杀。他的话不成信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