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歉然道:“实在对不住,织补的使费从我这里出好了。”
下雪了。因不能晾晒,捣练厂的工夫便轻松了很多。我和宫女们展开洗好的衣裳,在熏笼上缓缓挪动,烤得均匀。乳红色的烟雾自精密的经纬中升起,绵绵不断,如同难以发觉却无处不在的幽隐执念。热力摈除出湿气,无处可逃,室中一片茫茫。暖和潮湿的气味熨贴着冰冷枯燥的脸庞,鼻端是皂角清冽洁白的香气。因有丧事,宫人们不敢谈笑,只低低扳谈着。借着雾气粉饰,我转头望着窗外,板滞无语。邪念密密陈塞,不过一会儿,便觉胸口沉闷。
我淡淡一笑:“说来也巧,那封弹劾封司政的奏疏我是看过的,此中有废舞阳君之子吴省德的名字。”
启春一瞬不瞬地望着我:“我如果苏司纳,承皇后暗讽弹劾天子爱好的封司政,也要将皇后的嫡亲吴省德带上。若来日天子降罪,便满是皇后的错。是如许么?”不待我答复,她又道,“不。封司政的妻、子所犯杀人渎职之罪,是清清楚楚、不容置疑的。即便真是皇后暗中授意,也并无错误,圣上没有来由见怪皇后。”
我固然欢乐,却并不料外。听他提起玉枢,又勾起满腹牵挂,忍不住问道:“婉妃好么?”
启春皱了皱眉,侧头斜我一眼,“你在宫里这么些年,能破悬案,岂能不明白皇后那里获咎了圣上?连我你也要瞒着么?还不好生说给我听!”
我握住她颤抖的指尖,沉寂道:“姐姐健忘十八年前玄武门之变后,天子是如何措置废骁王党的么?初时只杀首恶,十数年后才搏斗殆尽。”除却这个,我天然不能健忘皇后驾崩那夜华阳公主对我说过的两件政事。只是这是省中私语,不能随便向启春透露。
启春点头道:“我悔怨了,刚才你不肯说的时候,我就不该诘问你。现下,我倒但愿我从未听过这些事情。”
我忙道:“姐姐慎言。”
启春道:“还说呢。进宫举哀守灵,却不见你。问颖妃,说你病了。问我的昱妃表妹,吞吞吐吐,语焉不详。好轻易寻着芳馨姑姑,她也不说实话。厥后还是听世子说,熙平长公主探听你入了掖庭狱,正在府里焦急,又叹你没福分。我一听你在掖庭狱,也急了,立即差人寻李大人讨情,就扮作他的贴身小内监混了出去。你放心,府里谁也不晓得。”
执事带着世人直送到捣练厂门口,我回身回一礼,这才跨出捣练厂的大门。天空是阴霾的灰蓝,日光都付与了雪光,满眼的清爽敞亮。雪花像冰冷的鱼吻,啜吸着我昏热的脸颊和额头。我深吸一口气,只觉浑身都是复苏的力量。
手一滑,天青色的大氅落在炭盆中,溅起一簇火花。另一个宫女惊呼一声,双手提起大氅,抖了几抖。固然没有烧着,却焦了一片。她大惊,狠狠剜了我一眼,回身请了执事内监过来。执事将大氅拿到窗口,就着雪光细细看了半晌,笑道:“甚么大惊小怪的,拿去绣坊织补一下就好。”
那宫女忍不住道:“向来洗坏了衣裳,捣练厂要赔的。她不出这使费,转头还是我们补上,这如何公道?”世人窃保私语,纷繁靠近,有拥戴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