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近中午,一双精美小巧的绣鞋映入视线。乌黑的缎面,以雅白丝线绣着几盏玉兰花,花色皎皎,几近与缎面不分。我和母亲不由抬开端,只见一名通身乌黑的年青女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。她颈上系着白狐皮,风毛扑在她的脸上,与面色一样洁白。在一个小童的眼中,她的面貌和意态难以形貌,有设想中仙女才有的完美无瑕。母亲赶紧伏下身子,我亦随她举手叩拜。
开宝七年很快畴昔了,年号变成咸平,取人咸安然、事咸平顺之意。新帝即位。熙平长公主恰是太祖高元靖的次女,咸平天子的姐姐。
父亲直起腰身,再一次问道:“你情愿进宫么?”
俄然传来泣声,本来是母亲带着姐姐玉枢与弟弟朱云站在一旁。母亲满脸是泪,玉枢拉着母亲尚未被泪水洇湿的半边袖子,抽抽搭搭。三岁的朱云不知何故,也嚎啕大哭起来。青布靴子抱起朱云,柔声安抚。母亲俯身抱住我和玉枢,痛哭失声。
母亲点点头,又道:“你生父当年对废骁王非常忠心。事败后,抵死不肯背弃旧主,慨然与废骁王一道问斩。他临死前要求你父亲照顾我们母女三人。那年夏季我们在汴城西市被官卖,长公主竟亲来看视,我们才有现在的安稳日子。”
我的名字叫玉机,我的孪生姐姐叫玉枢。我们姐妹出世在开宝五年的春季。开初父亲为我们取名为枢机,意为机巧圆转,且名中带木,遇春则欣欣茂发,寄意极好。母亲则对峙女孩子的名字中须得有玉,因而我们姐妹的名字就如许定了。
我低头道:“是。女儿错了,不当妄议生父。”
青布靴子是熙平长公主府的总管家。母亲嫁给青布靴子后,便随他管束长公主府的婢仆。青布靴子对我们姐妹很好,不但让我们衣食无缺,还教我们读书认字。他还禀了然长公主,请夫子教我们姐妹读书。但是,我总也不肯唤他一声父亲,他仿佛也并不放在心上。
狱中湿冷,玉枢生了很重的病。幸亏狱吏另有怜悯之心,请了郎中来看过,方不至于短命。玉枢在母亲怀中昏睡,我则跪坐一旁。两侧跪满了与我们一样的罪人,偶尔听到低低的抽泣,如冷风哭泣。兵丁在我们身后监督,靴声橐橐。面前有很多青布鞋子和黑布靴子立足盘桓,垂垂有人被领走,分开了这个可悲的行列。
自从玉枢晓得我要入宫,心中似有不乐。常日与我有说不完的话,现在沉默了很多。固然从不诉诸于口,但她看到隐翠时,老是透暴露欣羡的神情。虽只仓促一瞥,目光却曜如闪电。母亲便哄她说,待我参选的事情一了,便给她与柔桑亭主各织一匹隐翠。
恍然一梦,日子又变得轻松舒畅起来。母亲嫁给了青布靴子,生了弟弟。玉枢和我改姓卞为朱。我再也没有见过父亲。母亲奉告我,父亲“死”了,意为永不返来。
母亲浅笑道:“不,你能说出这番话,证明你曾当真想过。望你以你生父为鉴,明白‘太刚则折,太柔则废’[3]的事理。母亲不望你飞上枝头,但愿你在宫中存谨慎,知变通,以保全本身为先。晓得么?”
父亲道:“玉枢仍在府中奉侍亭主。”
我站直了身子道:“但是女儿有话,不吐不快。女儿自观史乘,见很多大好男儿,不是自绝性命,便是引颈就戮。不但平生所学尽数荒废,且丢下满门老弱,惶惑然面对酷刑峻法,实是惨不堪言。女儿并非不平气,只是窃觉得并不成取。‘忠不敷以救世,而死不敷以成义。且为智者,固若此乎?’[2]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