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顺手抄起横放在书案上的纨扇,松了领口的金针:“花女御病重,慎嫔娘娘去看她了。”
我的鼻子一酸:“我虽没有看到过,但也不能必定当初有没有看错。就算慎嫔娘娘和臣女都错看了,也不敷为奇。”
本来是被乔致鞭挞,至今都下不了床的韩复。我心头一酸,叹道:“韩公公受了如许大的委曲,他现在可好些了么?”
我奇道:“娘娘和这花女御友情很好么?”
回到永和宫,却见芸儿双手捧着盒子立在殿中等我。我微微一惊,说道:“是殿下有甚么事情么?怎的遣你来了?”
小九笑道:“花女御和竺女御都是大婚前奉侍过圣驾的,因为没有位分,以是只是女御。现在都在太后宫里奉侍。”
我呆看了一会儿,一个内官见状赶紧清算起稿纸书册。我忙道:“两位大人既然公事在身,玉机不敢滋扰。”两人相视一眼,联袂而退。
【第四十二节 为狼为虎】
我见她灵巧敬爱,便命芳馨拿了一枚玉佩赏她,她千恩万谢地收了,又道:“殿下说,晚膳后想来永和宫读书,不知大人可得空么?”
我一怔:“韩徒弟?”
帘子一掀,高曜风一样闪了出去。他满头大汗,一双眼睛尤含三分惊骇,五分猜疑。淡绿色的金丝盘龙长袍上,双腿处不知在那里蹭破了一块。金丝断了几片,断头在烛光下颤抖,如同他惨白的双唇。
我一怔。只听高曜又道:“‘虽有亲父,安知不为虎;虽有亲兄,安知不为狼’[114],孤晓得,孤晓得的……”
小九道:“畴前天然是不认得的,可自从娘娘奉侍太后练剑,天然就熟了起来。那位花女御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,明天传闻是不可了,我们娘娘念着平日一同奉侍太后的情分上,去送她一送。”
风声如龙吟,连缀降落。绢红宫灯狠恶地摇摆起来,在淡绿窗纱上划出一道干枯的血影。俄然天公一声断喝,哗啦啦下起大雨来。有风灌了出去,闲逛烛光,亦闲逛泪光。
我心中恻然:“如果她们能生个孩子,想必能好些。”
小棒子赶紧道:“大人何必自责,徒弟说了,这事不怨大人,都是那……小我。若不是大人及时缉捕真凶归案,徒弟只怕没命了。”
我走到那张大书案以后,但见书架上放了两本极其陈旧的古籍。此中一本纸张薄脆如枯蝶的翅膀,仿佛一碰就碎。灰尘堆积,只要书名处被悄悄拈开少量。本来是一本郑玄[113]所注的《左氏春秋传》。我正要伸手,忽听小内监道:“大人,这书破败得很,碰不得……”
我笑道:“尽管来便是了,摆布我早晨也无事。”
我听了大是不忍,歉然道:“都是我不好……”
芳馨缓缓道:“皇后娘娘甚是仁厚。”
因为一个金辇,天子竟然将昌平郡王高思谊比作妄图夺位的甘昭公和梁孝王。不但如此,这圣旨不是连太后也责备了么?自裘后被废,我深知天子心机深沉,但好歹还留有几分仁慈。现在因为亲弟私藏仇敌的金辇,就思疑他有不臣之心。我记得前些日子在太后处存候,太后曾说昌平郡王在关中打了败仗。现在既已任命三辅守,想来关中已全然在我朝把握当中。想不到西北局势方才稳定,天子就容不下功臣了――特别是本身的亲兄弟。但是,昌平郡王为何如此刚硬,竟然“终无一言”?本来只是在关中受审,若好言申述,再加上太后讨情,天子一定不肯谅解他。现在天子大怒,却要押送回京了。两邦交兵,太后本来就为独女的安危忧心不已,现在再添一桩,想来定要焦心如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