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子道：“为何？”
升平道：“孤看你从不去定乾宫，连皇兄赏下东西，你也很少去谢恩。想来你是不肯意嫁的。你既不肯意嫁，这一丝白发又是为谁而生？”
高曜曾经说过：“可贵而易失者，时也；时至不旋踵者，几也。”
银签一颤，嫣红一滴点在她水色的寝衣上，似一朵暗红的此岸花。升陡峭缓放下签子，含泪道：“在圣旨面前，他终究刚烈了一次。”
从白云庵返来，皇后召我去守坤宫扣问升平剃度的景象，我一一作答。皇后听罢，沉默很久，只叹了一句不幸，又道：“前面的昙花要开了，你若不嫌疲累，便陪本宫赏花。”
幸而她在看天而不是看我，不然我脸上澎湃而上的顷刻惨白，是青白月光都没法粉饰的。只听升平幽然道：“这便是当年他托采薇送进宫来的信。说甚么‘无改初志’，毕竟还是男婚女嫁，各不相干。这是他的软弱，亦是孤的软弱，都不过是俗世中最无用的一对男女。”
升平的笑容飘忽而无法：“这漱玉斋是你住的处所，孤即便回宫，也无处可去。”虽是一句玩话，却满含悲惨。北燕不是她的归宿，谢家不是，皇宫更不是。一步错，步步皆落索。
那宫女道：“夫人只剩了半条命，还不晓得此事。理国公蜜斯让奴婢禀告殿下，若殿下要去梵刹修行，她愿在佛前相伴，忏悔平生。”
皇后道：“人说财可通天，公然便通到陛下这里来了。立室在荆州秘勘银矿，私铸银两，乃是极刑，竟然另有人代他们讨情？”
升平感喟道：“不敢。我的余生，已无半点欢娱可言。请皇兄恩准我削发修行，于国于家，另有些用处。”
听她提起此事，我终究忍不住问道：“听闻殿下上书要求削发修行。”
升平道：“皇兄多虑了，我并没有悲伤，而是代他欢畅。”
天子道：“朕是来看你的，又不是来瞧她的。朕传闻谢方思自裁了。朕怕你不安闲，过来看看你。”
我还沉浸在升平长公主削发的伤感当中，闻言一怔，恭敬道：“臣女遵旨。”
升平叹道：“的确如此。”她瞻仰夜空，缓缓吟道：“忆昔汴舟，碾墨为酒，赋景成诗，惓捲相酬。万人称缪，无改初志，千膊沉甃，魂思梦忧。”
升平道：“皇兄是莽撞了，皇兄为何不肯先问一问我？皇兄虽是天下之主，总不该好人纲常，夺人道命。昔日慎嫔不察，导致曾娥惨死，皇兄愤而废后。现在皇兄也如此行事，我只觉愤激可惜。”不待天子说话，升平又道，“‘德配六合，六合不私公位，称之曰帝’[48]。”
升平道：“那有甚么！孤在盛京时，因为缺粮，孤亲目睹过他们蒸了重生的婴孩来充饥。比起那些孩子，这孩子不算命苦。孤只是没想到，皇兄竟然会下圣旨休妻，而她竟如此刚烈不平。比拟之下，孤和谢方思，是最最脆弱无能之人。”
我笑道：“当年太后曾道，要易珠mm打理后宫，带携世人都涨涨月例，公然应验了。”
皇后一贯端庄，闻言双颊一红：“传闻陛下这两日很忙，奏疏都看不完。”
我笑道：“既然殿下将臣女看作mm，那臣女也和采薇一样，与殿下一道去修行好了。不知殿下可情愿收下我这个俗人？”
皇后笑道：“都这会儿了，你竟还没有出宫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