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日模糊还是绿荫簇枝的隆冬,目前的梢头便只余一片光秃秃的半凋残叶了。仿佛是在一梦一醒间,那满京的绿叶鲜枝便都式微了下去,化作一团残落灰尘。
贺桢带着方素怜踏入了这个别庄,脚步顿住。
“大略是六生才修得梅花吧――三生,又三世。”那女子是这般答复的。
她将视野投向幔帐的顶部,眼睁睁瞧着上头的白鹤飞云纹,神采怔怔的。她仿佛一点都不想再和贺桢说话了,闪现出一副厌倦怠倦的神采来。她的面前,模糊闪现出初见到贺桢的画面来――
窗户合着,屋子里头没有光,药的苦味却无处不在。一个小丫环守在床边,仿佛是累极了;见到贺家家主俄然前来,这小丫环急仓促站起来,吱着半哑嗓音施礼。
贺桢皱眉,道:“我说过,千万不成以出身论人。行医者救人济世,乃是大德之事。你家世代行医,如何就算是‘沙子’了?”
门嘎吱开了,候在外头的方素怜大哭失声,扑到了秦檀的床边。方素怜用帕子擦着眼泪,哭的上气不接下气,道:“夫人!你若走了,另有谁会待我如姐妹?夫人……”她瘫坐在地上,一副悲伤欲绝模样。
秦檀的思路,从回想中抽回。她尽力将多年前的旧事健忘,想要温馨地躺上一会儿。但是,不知怎的,她的唇舌却自个儿喃喃动起来。
贺桢的衣衿已被血染红了,身子骨软绵绵的,一双眼重新到尾都没展开过,只是借着一番执念,偎在秦檀的背上,话语若丝。
贺桢徐行上前,便见得素色帷帐里躺卧着个极肥胖的女子,她匐在被褥里的模样便如一团柴杆似的;更别提那张颧骨矗立、惨白至极的面庞,毫无分毫赤色,暗淡的瞳眸里尽是衰颓的暮气。
“见过大人。”说罢,小丫环面带微微忧色,含泪望向床榻,小声道,“夫人您瞧,是大人来看您了!您快展开眼睛看看……”只是唤了数声,都不见床榻上的人有甚么反应。
方素怜勉强挤出和顺笑容,略带倔强,道:“夫人未曾欺负过我。她不过是性子直,又娇生惯养了些,眼里容不得沙子;素怜并非出身官宦,家中不过是个行医的,夫人瞧不上素怜,那也是常理。”
那句诗,该当是“几诗修获得梅花”才是。平凡人,又岂会说出“六生”这般的误读?
……
见到她的面庞,贺桢的面色微微一僵。启事无他,实在是面前的秦檀,与他印象中的秦檀相差太远。
她的声音愈来愈淡,几要随风而去。但是,那立在床边的漂亮男人却僵住了身子,面孔若遭雷劈。
方素怜抹着婆娑眼泪,哽咽问道:“大人请说。”
方素怜浅蹙眉心,点了点头,和顺道:“不必顾及着我。”
见他起火,秦檀惨白的面庞上竟有了一丝笑意。她咧开干皱的唇,气游如丝,缓缓道:“贺桢,你于我而言,便是一场重新错到尾的恶梦。瞥见你,我便会打心底难受。……啊……现在我要去了,你可否让我走得安稳些?”
此人乃是贺家的家主,三品银青光禄大夫,贺桢。
庆丰六年,秋。
“……六合寥寂山雨歇,几生……”他口中模糊如许念叨。
倏忽间,这位都城新晋的年青权贵,竟抱着头在秦檀的床前跪了下来,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。周遭一片痛哭之声,贺桢的身子微微颤着,面上竟也有热烫的泪珠滚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