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倾城之恋:张爱玲小说集 > 第17章 金锁记(11)
次日夙起,玉铭下楼去催他们备稀饭,霓喜开着房门大声唤道:“饭倒罢了,叫他们打洗脸水来。”玉铭在灶上问道:
众妇女纷繁惊叫道:“了不得!打死人了!这东西作死,把老板砸坏了!还不抓住她!还不叫巡警!捆起来,捆起来叫巡警!”将霓喜从床沿上拉了起来,她两条胳膊给扭到背后去,紧紧缚住了,麻绳咬啮动手腕的伤口。她低头看着本身凸起的胸膛,感觉她全部的女性都被屈辱了,老头子骗了她,年青的骗了她,她没有钱,也没有爱,从胀痛的空虚里她收回大喉咙来,大声叫唤道:“清平天下,是哪儿来的能人,平白里兼并我的东西,还打我,还捆我?我是你打得的,捆得的?”世人七手八脚拆下白绫帐子,与窦尧芳周身刷洗,穿上寿衣,并不睬会霓喜。这边男人们抬过一张铺板,搭在凳上,停了尸,女人将一块红布掩了死者的脸,这才放声举起哀来。
霓喜周身瘫软,玉铭央告道:“都是我的不是,只因我晓得你的脾气,怕你闻声了活力,气伤了身子。你若不肯意她,明儿还叫她下乡奉侍我母亲去。你千万别活力。”因叫那妇人快与姊姊见礼。那妇人插烛也似磕下头去。霓喜并不睬会,朝崔玉铭一巴掌打畴昔,她手腕上沉甸甸拴着一大嘟噜钥匙,来势非轻,玉铭眼也打肿了,黑了半边脸。霓喜骂道:“我跟你做大,我还嫌委曲了,我跟你做小?”更未几言,一阵风走了出去,独自雇车回家。
钟停了,也不知甚么时候了,霓喜在时候的荒漠里迷了路。天还没有亮,远远闻声鸡啼。歇半天,咯咯叫一声,但是城中还是黑夜,海上还是黑夜。床上这将死的人,还没死已经成了神,甚么都明白,甚么都原恕。
霓喜捞起一只花瓶来待要揍他,一眼瞥见尧芳,蓦地事上心头,定睛看他看出了神。尧芳两眼虚开一线,蜡渣黄一张平平的脸,露在被外,盖一床大红锁绿妆花绫被,脚头拥着一床天蓝锦被,都是影象上的光辉的色彩。这小我,活着的时候是由她摆布的,现在他就要死了,他不归她管了。朝晨的太阳微微照到他脸上,他就要死了。她要抨击,她要抨击,但是来不及了。他一点一点的去远了。
我要睡了。”
一念之下,当即叫了东洋车,拖到英皇道同春堂。此时天气已晚,土山与市房都成了黑影子,土墩子背后的天是柔润的青色,生出很多刺恼的小金星。这一排店铺,全都上了门板,唯有同春堂在门板上挖了个小方洞,洞上糊了张红纸,上写着“半夜配方,请走后门。”纸背后点着一碗灯,那点红色的灯光,却红得有个意义。
玉铭在枕上说道:“我再三拦你,你不要怪我,我都是为你的好呀!老头子一死,窦家的人少不了总要和你闹一通,你让他们抓住了错处,不免要亏损。别的不怕他,你总另有东西丢在家里,不管如何拿不出来了。”霓喜浅笑道:“要紧东西我全都存在干妹子家。”玉铭道:“实在何必多费一道事,拿到这儿来也是一样。”霓喜将指头戳了他一下道:“你此人,说你细心,本来也是个草包。这倒又不怕他们跑到这儿来混闹了!”玉铭势捏住她的手,她手腕上扎着一条手帕子,手帕子上拴着一串钥匙。玉铭摸索着道:“硬邦邦的,手上杠出印子来了。”霓喜一翻身,把手塞到枕头底下去,道:“烦死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