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沉香屑第一炉香(6)[第1页/共5页]

在那惨烈的汽油灯下，站着成群的女孩子，因为那过分夸大的光与影，一个个都有着浅蓝的鼻子，绿色的脸颊，腮上大片的胭脂，变成了紫色。内里一个年纪顶轻的，不过十三四岁模样，肥大身材，西装打扮，穿了一件青莲色薄呢短外套，系着大红细褶绸裙，冻得直抖。

薇龙脸不向着梁太太，渐渐地说：“姑妈，乔琪不结婚，一大半是因为经济的干系吗？”梁太太答道：“他并不是没有钱结婚。乔家虽是不济，也不会养不活一房媳妇。就是乔琪有这心高气傲的弊端，总情愿两口儿在内里过舒畅一些，并且另有一层，乔家的家庭构造太庞大，他家的媳妇岂是好做的？如果新娘子本身有些钱，也能够少受些气，少看很多怪嘴脸。”薇龙道：“那么，他筹算娶个嫁妆丰富的蜜斯。”梁太太不作声。薇龙垂着头，小声道：“我没有钱，但是……我能够赢利。”梁太太向她飘了一眼，咬着嘴唇，微微一笑。薇龙被她激红了脸，辩道：“如何见得我不能赢利？我并没问司徒协开口要甚么，他就给了我那只手镯。”

但是她也有欢愉的时候，比方说，农历三十夜她和乔琪两小我伶仃的到湾仔去看热烈。湾仔那处所原不是香港的中间区，地段既偏僻，又充满了劣等的文娱场合，唯有一年一度的新春市场，近似北方的庙会，倒是在那边停止的，届时人隐士海，很多的时髦人也情愿去挤一挤，买些零散东西。薇龙在一爿古玩摊子上看中了一盆玉石梅花，乔琪挤上前去和那伴计还价。那人蹲在一层一层的摆设品的最高层上，穿戴紧身对襟柳条布棉袄，一色的裤子，一顶呢帽推在脑后，街心吊挂着的汽油灯的激烈的青光正照在他广东式的硬线条的脸上，越显得山陵起伏，丘壑深沉。他把那一只手按在膝盖上，一只手打动手势，还价还了半晌，只是点头。薇龙拉了乔琪一把道：“走罢走罢！”她在人堆里挤着，有一种奇特的感受。头上是紫粲的是密密层层的人，密密层层的灯，密密层层的刺眼的货色――蓝瓷双耳小花瓶；一卷一卷的翠绿堆金丝绒；玻璃纸袋，装着“吧岛虾片”；虎魄色的热带产的榴莲糕；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，鹅黄的香袋；乌银小十字架；宝塔顶的大草帽；但是在这灯与人与货以外，有那凄清的天与海――无边的萧瑟，无边的可骇。她的将来，也是如此――

前面又拥来一大帮水兵，都喝醉了，四周八方地乱掷花炮，瞥见了薇龙，不约而同地把她做了目标物，那花炮像流星赶月似的飞过来。薇龙吓得撒腿便跑，乔琪认准了他们的汽车，把她一拉拉到车前，推了出来，两人开了车，就分开了湾仔。乔琪笑道：“那些醉泥鳅，把你当何为么人了？”薇龙道：“本来吗，我跟她们有甚么别离？”乔琪一只手管住轮盘，一只手掩住她的嘴道：“你再胡说――”薇龙笑着告饶道：“好了好了！我承认我说错了话。如何没有别离呢？她们是不得已，我是志愿的！”车过了湾仔，花炮啪啦啪啦炸裂的爆响垂垂低下去了，街头的红绿灯，一个赶一个，在车前的玻璃里一溜就黯然灭去。汽车驶入一带黑沉沉的街衢。乔琪没有朝她看，就看也看不见，但是他晓得她必然是哭了。他把自在的那只手摸出卷烟夹子和打火机来，烟卷儿衔在嘴里，点上火。火光一亮，在那凛冽的寒夜里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，花立时谢了，又是酷寒与暗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