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倾城之恋：张爱玲小说集 > 第29章 心经(1)
峰仪答非所问，道：“你们两小我长得有点像。”
小寒道：“前次有一个同窗，巴巴地来问我，跟你去看国泰的电影的阿谁高高的人，是你的男朋友么？我笑了几天――一提起来便好笑！这真是……哪儿想起来的事！”
在这一片喧哗声中，小寒却竖起了耳朵，辨认公寓里电梯“工隆工隆”的响声。那电梯一向开上八层楼来，小寒道：
波兰道：“随你们编派去，我才不在乎呢！”说了这话，又低下头去笑吟吟吃她的冰淇淋。
波兰笑道：“别焦急呀！我讽刺你，你不会讽刺我么？”
她的同窗段绫卿惊奇道：“如何？”
一个同窗道：“年纪大的人……”
峰仪道：“咦？你如何也拍起手来？”
波兰道：“是的。可要我们送你归去？你坐在我背后好了。”
小寒道：“忙甚么？”
小寒低头不答。绫卿道：“我有一句话要劝你：关于波兰……你就少逗着她罢！你明显晓得龚海立对她并没成心机。”
绫卿道：“人家要你，你不要人家，闹的乌烟瘴气，这也不是第一次了。”
小寒道：“还不到十一点呢！伯母管得你这么严么？”
小寒道：“不，不，不，你得陪着我。有生人在坐，我怯呢！”说着，向她父亲瞟了一眼，抿着嘴一笑，跟在绫卿前面走到钢琴边，一只手撑在琴上，一只手搭在绫卿肩上。绫卿弹唱起来，小寒嫌灯太暗了，不住地弯下腰去辨认琴谱上印的词句，头发与绫卿的头发揉擦着。峰仪所坐的沙发椅，刚巧在钢琴的左边，正对着她们俩。唱完了，大师鼓掌，小寒也跟着拍。
一个同窗问道：“那对于他的奇迹，不风雅便罢？”
小寒道：“我说的乡间，不过是龙华江湾一带。我爸爸这句话，自从我们搬进这公寓的时候就提及，一住倒住了七八年了。”
绫卿想了一想道：“特别的长……”
同窗们道：“你明天过二十岁生日……你爸爸跟你妈必然年纪很小就结了婚罢？”
小寒扭过身去望着天，微微点了个头。许家就住在公寓的最高层，就在屋顶花圃底下。上面的阳台有人向上喊：“蜜斯，这儿找您哪！您下来一趟！”小寒承诺了一声，跳下雕栏，就蹬蹬蹬下楼去了。
她同窗中有一个，见她去远了，便悄悄地问道：“只闻声她满口的爸爸长爸爸短。她母亲呢？还活着吗？”
世人一齐笑了。小寒高高坐在白宫公寓屋顶花圃的水泥雕栏上，五个女孩子簇拥在她上面，一个小些的伏在她腿上，其他的都倚着雕栏。那是仲夏的早晨，莹澈的天，没有星，也没有玉轮，小寒穿戴孔雀蓝衬衫与白裤子，孔雀蓝的衬衫消逝在孔雀蓝的夜里，模糊中只瞥见她的没有赤色的小巧的脸，底下甚么也没有，就接着两条红色的长腿。她人并不高，但是腿相称的长，从雕栏上垂下来，分外的显得长一点。她把两只手撑在背后，人向后仰着。她的脸，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，圆鼓鼓的腮帮子，尖尖下巴。极长极长的黑眼睛，眼角向上剔着。短而直的鼻子。薄薄的红嘴唇，微微下垂，有一种奇特的令人不安的美。
许小寒道：“绫卿，我爸爸没有见过你，但是他背得出你的电话号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