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第四日,正在楼上批文章,忽听得楼下叫一声道:“匡先生在家么?”匡超人道:“是那一名?”忙走下楼来,见是景兰江,手里拿着一个斗方卷着,见了作揖道:“候迟有罪。”匡超人把他让上楼去。他把斗方放开在桌上,说道:“这就是前日宴集限‘楼’字韵的,同人已经写起斗方来。赵雪兄瞥见,因未得与,不堪怅怅,因照韵也做了一首。我们要让他写在前面,只得又大家写了一回,以是本日才得送来就教。”匡超人见题上写着“暮春旗亭小集,同限‘楼’字”,每人一首诗,前面排着四个名字是:“赵洁雪斋手稿”、“景本蕙兰江手稿”、“支锷剑峰手稿”、“浦玉方墨卿手稿”。瞥见纸张白亮,图书鲜红,真觉敬爱,就拿来贴在楼上壁间,然后坐下。匡超人道:“那日多扰酣醉,返来晚了。”景兰江道:“这几日未曾出门?”匡超人道:“因仆人家托着选几篇文章,要替他赶出来发刻,以是有失问候。”景兰江道:“这选文章的事也好。本日我同你去会一小我。”匡超人道:“是那一名?”景兰江道:“你不要管,快换了衣服,我同你去便知。”
景兰江走着奉告匡超人道:“这位胡三先生固然好客,倒是个怯懦不过的人。先年冢宰公归天以后,他关着门总不敢见一小我,动不动就被人骗一头,说也没处说。掉队这几年,全亏交友了我们,相与起来,替他帮流派,才热烈起来。没有人敢欺他。”匡超人道:“他一个冢宰公子,怎的有人敢欺?”景兰江道:“冢宰么,是畴昔的事了!他眼下又没人在朝,本身不过是个诸生。鄙谚说得好:‘死知府不如一个活老鼠。’阿谁理他?现在情面是势利的!倒是我这雪斋先生诗名大,府、司、院、道,现任的官员,那一个不来拜他!人只瞥见他大门口,本日是一把黄伞的肩舆来,明日又是七八个红黑帽子呼喊了来,那蓝伞的官不算,就不由的不怕。以是迩来人瞥见他的肩舆不过三日两日就到胡三公子家去,就疑猜三公子也有些权势。就是三公子那门首住屋子的,房钱也给得利落些。胡三公子也还知感。”
到十五日早上,打选衣帽,正要出门,早见景兰江同支剑峰来约。三人同出了清波门,只见诸位都坐在一只划子上候。上船一看,赵雪斋还未曾到,内里却不见严贡生,因问胡三公子道:“严先生怎的不见?”三公子道:“他因范通政昨日要开船,他把分子送来,已经回广东去了。”当下一上了船,在西湖里摇着。浦墨卿问三公子道:“严大先生我闻声他家为立嗣有甚么家难官事,以是到处乱跑,现在不知如何了?”三公子道:“我昨日问他的,那事已经平复,仍旧立的是他二公子,将家私三七分开,他介弟的妾自分了三股家私过日子。这个倒也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