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住了一夜,次日,叫船到姑苏去寻牛浦。上船以后,川资不敷,长随又辞去了两个,只剩两个粗夯男人跟着,一向来到姑苏,找在虎邱药材行内。牛浦正坐在那边,见牛玉圃到,迎了出来,说道:“叔公来了。”牛玉圃道:“雪蛤蟆可曾有?”牛浦道:“还未曾有。”牛玉圃道:“克日镇江有一小我家有了,快把银子拿来同着买去。我的船就在阊门外。”当下押着他拿了银子同上了船,一起不说出。走了几天,到了龙袍洲处所,是个没火食的地点。是日,吃了早餐,牛玉圃圆睁两眼,大怒道:“你可晓的我要打你哩?”牛浦吓慌了道:“做孙子的又未曾获咎叔公,为甚么要打我呢?”牛玉圃道:“放你的狗屁!你弄的好乾坤哩!”当下不由分辩,叫两个夯汉把牛浦衣裳剥尽了,帽子鞋袜都不留,拿绳索捆起来,臭打了一顿,抬着往岸上一掼,他那一只船就扯起篷来去了。
不想董知县就升任去了,接任的是个姓向的知县,也是浙江人。交代时候,向知县问董知县可有甚么事托他,董知县道:“倒没甚么事,只要个做诗的朋友住在贵治,叫做牛布衣。老寅台青目一二,足感美意。”向知县应诺了。董知县上京去,牛浦送在一百里外,到第三日才回家。浑家奉告他道:“昨日有小我来,说是你芜湖长房娘舅,路过在这里看你。我留他吃了个饭去了。他说下半年返来,再来看你。”牛浦内心迷惑:“并没有这个娘舅。不知是那一个?且等他下半年来再处。”
牛玉圃只得带着长随在丑坝寻一个饭店住下,口口声声只念着:“万雪斋这狗头,如此可爱!”走堂的笑道:“万雪斋老爷是极肯相与人的,除非你说出他程家那话头来,才不难堪。”说罢,走畴昔了。牛玉圃听在耳朵里,忙叫长随去问那走堂的,走堂的方如此这般说出:“他是程明卿家管家,最怕人揭挑他这个事。你必然说出来,他才恼的。”长随把这个话答复了牛玉圃,牛玉圃才觉悟道:“罢了!我上了这小牲口的当了!”
到了安东,先住在黄客人家。黄客人替他买了一顶方巾,添了件把衣服,一双靴,穿戴去拜董知县。董知县公然欢乐,当下留了酒饭,要留在衙门内里住。牛浦道:“晚生有个亲戚在贵治,还是住在他那边便意些。”董知县道:“这也罢了。先生住在令亲家,迟早常出去逛逛,我好就教。”牛浦辞了出来。黄客人见他公然同老爷相与,非常恭敬。牛浦三日两日进衙门去逛逛,借着讲诗为名,趁便撞两处木钟,弄起几个钱来。黄家又把第四个女儿招他做个半子,在安东欢愉过日子。
不知牛奶奶曾到安东去否,且听下回分化。
董知县一起到了京师,在吏部投了文,次日鞠问掣签。这时冯琢庵已中了进士,散了部下,寓处就在吏部分口不远。董知县先到他寓处来拜,冯主事迎着坐下,叙了寒温。董知县只说得一句:“贵友牛布衣在芜湖甘露庵里……”未曾说这一番友情,也未曾说到安东县曾会着的一番话,只见长班出去跪着禀道:“部里大人升堂了。”董知县赶紧告别了去,到部就掣了一个贵州知州的签,仓促束装到差去了,未曾再见冯主事。
管家领了主命,回家见了主母,办理家务事毕,便走到一个陋巷内,一扇篱笆门关着。管家走到门口,只见一个小儿开门出来,手里拿了一个筲箕出去买米。管家向他说是京里冯老爷差来的,小儿领他出来站在客坐内,小儿就走出来了,又走了出来问道:“你有甚说话?”管家问那小儿道:“牛奶奶是你甚么人?”那小儿道:“是大女人。”管家把这十两银子递在他手里,说道:“这银子是我家老爷带与牛奶奶川资的,说你家牛相公现在芜湖甘露庵内,寄个的信与你,免得悬望。”小儿请他坐着,把银子接了出来。管家瞥见中间悬着一轴稀破的古画,两边贴了很多的斗方,六张破丢不落的竹椅。天井里一个土台子,台子上一架藤花,藤花中间就是篱笆门。坐了一会,只见那小儿捧出一杯茶来,手里又拿了一个包子,包了二钱银子,递与他道:“我家大姑说:‘有劳你,这个送给你买茶吃。到家拜上太太,到京拜上老爷,多谢,说的话我晓得了。’”管家承谢过,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