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了一时,只听得叮咛道:“且放在那边。”返来又退席坐下,说了失陪,向张静斋道:“张世兄,你是做过官的,这件事正该商之于你,就是断牛肉的话。方才有几个教亲,共备了五十斤牛肉,请出一名教员夫来求我,说是要断尽了,他们就没有饭吃,求我略松宽些,叫做‘瞒上不瞒下’,送五十斤牛肉在这里与我,倒是受得受不得?”张静斋道:“老世叔,这话断断使不得的了。你我仕进的人,只知有皇上,那知有教亲?想起洪武年间,刘老先生——”汤知县道:“阿谁刘老先生?”静斋道:“讳基的了。他是洪武三年开科的进士,‘天下有道’三句中的第五名。”范进插口道:“想是第三名?”静斋道:“是第五名,那墨卷是弟读过的。厥后入了翰林。洪武私行到他家,就如‘雪夜访普’的普通。刚好江南张王送了他一坛小菜,劈面翻开看,都是些瓜子金。洪武圣上恼了,说道:‘他觉得天下事都靠着你们墨客!’到第二日,把刘老先生贬为青田县知县,又用毒药摆死了。这个如何了得!”知县见他说的口若悬河,又是本朝切当典故,不由得不信,问道:“这事如何措置?”张静斋道:“依小侄鄙意,世叔就在这事上出个大名。今晚叫他服侍,明日早堂,将这教员夫拿出去,打他几十个板子,取一面大枷枷了,把牛肉堆在枷上,出一张布告在旁,申明他大胆之处。下属访知,见世叔一丝不苟,升姑息在指日。”知县点头道:“非常有理。”当下席终,留二位在书房住了。
斯须,清算伏贴,何美之捧出盘子,浑家拎着酒,放在桌子上摆下。和尚上坐,浑家下陪,何美之打横,把酒来斟。吃着,提及三五日内要往范府替老太太做斋。何美之浑家说道:“范家老奶奶,我们自藐视见他的,是个和蔼不过的白叟家。只要他媳妇儿,是庄南头胡屠户的女儿,一双红镶边的眼睛,一窝子黄头发,那日在这里住,鞋也没有一双,夏天靸着个蒲窝子,歪腿烂脚的。现在弄两件‘尸皮子’穿起来,闻声说做了夫人,好不面子。你说那边看人去!”正吃得兴头,听得内里拍门甚凶,何美之道:“是谁?”和尚道:“美之,你去看一看。”何美之才开了门,七八小我一齐拥了出去,瞥见女人、和尚一桌子坐着,齐说道:“好欢愉!和尚、妇人大彼苍白日调情,好僧官老爷,知法犯法!”何美之喝道:“休胡说!这是我地仆人!”世人一顿骂道:“地仆人?连你婆子都有主儿了!”不由分辩,拿条草绳,把和尚精赤条条同妇人一绳捆了,将个杠子穿心抬着,连何美之也带了。来到南海县前一个关帝庙前戏台底下,和尚同妇人拴做一处,候知县出堂报状。世人押着何美之出去,和尚悄悄叫他报与范府。
次日,请将阴阳徐先生来写了七单,老太太是犯三七,到期该请和尚追荐。大门上挂了白布球,新贴的厅联都用白纸糊了。合城绅衿都来记念。请了同案的魏好古,穿戴衣巾,在前厅陪客。胡老爹上不得台盘,只幸亏厨房里或女儿房里,帮着量白布,秤肉,乱窜。
张静斋商定日期,雇齐夫马,带了从人,取路往高要县进发。于路上筹议说:“此来一者见教员,二来老太夫人墓志,就要借汤公的官衔名字。”不一日,进了高要城。那日知县下乡相验去了,二位不好进衙门,只得在一个关帝庙里坐下。那庙正修大殿,有县里工房在内监工,工房闻声县主的相与到了,仓猝迎到内里客位内坐着,摆上九个茶盘来。工房坐鄙人席,执壶斟茶。吃了一回,内里走进一小我来,方巾阔服,粉底皂靴,蜜蜂眼,高鼻梁,落腮胡子。那人一进了门,就叫把茶盘子撤了,然后与二位叙礼坐下,动问那一名是张老先生,那一名是范老先生。二人各自道了姓名。那人道:“贱姓严,寒舍就在天涯。去岁宗师案临,幸叨岁荐,与我这汤父母是极好的相与。二位老先生想都是年家故旧?”二位各道了年谊师生,严贡生不堪崇敬。工房告不对陪,那边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