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船厂,木商相互熟悉。看了多少木料,行市全然不对。买卖中的端方,买卖不成仁义在。固然木料没批,酒肴是要预备的。屈申一见了酒,不觉勾起他的馋虫来了,左一杯,右一杯,说也有,笑也有,竟自乐而忘归。蓦地一昂首,看了看日色已然平西了,他便忙了,道:“乐(老)子还(含)要进(净)城(沉)呢!天晚(万)咧(拉),天晚咧。”说着话,便起家作揖拱腰儿,赶紧拉了酱色花驴,竟奔万全山而来。
你道那疯汉是谁?本来就是范仲禹。只因听了老樵人之言,吃紧赶到独虎庄,硬向威烈侯门前要他的老婆。可爱葛贼暗用稳军计留下范生,到了夜间,说他无端将他家人殛毙,一声喝令,一顿乱棍将范生打得断气而亡。他却叫人弄个箱子,把范生装在内里,于五鼓时抬至荒郊丢弃。不想路上遇见一群报录的人,将此箱劫去。这些报录的,原是报范生点了头名状元的,因见下处无人,封闭着门,问人时,说范生百口具探亲往万全山去了,是以他等连夜赶来。偶见二人抬定一只箱子,觉得必是夤夜窃来的,又在郊野之间,倚仗人多,便将箱子劫下。抬箱子人跑了。世人算发了一注外财,抽出绳杠,赶紧开看。不料范存亡而复苏,一挺身跳出箱来,拿定朱履就是一顿乱打。世人见他披发带血,景象可骇,也就一哄而散。他便踉踉跄跄,信步来至万全山,恰与白雄相遇。
你道何事?本来城中鼓楼大街西边有座昌隆木厂,倒是山西人开张。弟兄二人,哥哥名叫屈申,兄弟名叫屈良。屈申长的边幅不扬,又搭着一嘴巴扎煞胡子,大家皆称他为“屈胡子”。他最爱杯中之物,每日醺醺,是以又得了个外号儿,叫“酒曲子。”他固然好喝,却与闲事不误,又加屈良帮忙,把个买卖作了个铁桶类似,甚为畅旺。因为万全山南,便是木商的船厂。这一天,屈申与屈良商讨,道:“传闻新货已到,乐(老)子要到那边看看。如若对幼儿,咱倒批下些,岂不便宜呢?”屈良也甚情愿,便拿褡裢钱靶子装上四百两纹银,备了一头酱色斑白的叫驴。此驴最爱赶群:路上不见驴,他不好生走;若见了驴,他就追,也是惯了的弊端儿。屈申接过银子褡裢,搭在驴鞍上面,乘上驴,竟奔万全山南。
他越焦急,驴越不走,左一鞭,右一鞭,骂道:“洼八日的臭屎蛋!‘养军子日,用在一朝。’老阳儿(太阳)眼看着没啦,你含合我闹哩哩呢!”话未说宠,忽见那驴两耳一支楞,“吗”的一声就叫起来,四个蹄子乱窜飞跑。屈申晓得他的弊端,必是闻声前面有驴叫喊,他需求追。是以拢住扯手由他跑去,到底比闹(呆)强。谁知跑来跑去,果见前面有一头驴。他这驴一见,便将前蹄扬起,连蹦带跳。屈申坐不住鞍心,顺着驴屁股掉将下来。赶紧爬起,用鞭子乱打一回,只得揪住嚼子,将驴带转,拴在那边一株小榆树上。过来一看,倒是一头黑驴,鞍軸俱全。这便是昨日范生骑来的黑驴,放青龈草,迫促之际,将他撇下。黑驴一夜未吃麸料,信步由缰,出了东山口外,故在此处还是啃青。屈申看了多时,便嚷道:“这是谁的黑驴?”连嚷几声,并无人应,本身说道:“好一头黑驴!”又瞧了瞧口,才四个牙,膘满肉肥,并且鞍軸光鲜,悄悄想道:“趁着无人,乐子何不换他娘的。”即将钱靶子拿过来,搭在黑驴身上,一扯扯手,翻身上去。只见黑驴迤迤迤迤,倒是缓慢的好走儿。屈申心中欢乐,觉得得了便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