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操之等人住在底楼,陆夫人在二楼,陈操之便与张墨一道跟从那侍婢上楼,来到陆夫人的那间大客房,这客房安排由陆氏仆人改换过,坐卧之具都是从吴郡带来的,陆夫人不风俗堆栈的床榻几案,连地上铺的苇席都要用她熟谙的华亭苇席,在外人看来是过于豪奢,但对出身吴郡大族张氏、嫁的夫君也是顶级门阀的张文纨而言,涓滴不感觉这有甚么过分的,不过是求适意罢了。
陆夫人浅笑道:“无他事,只是想品操之的茶,我本来乘车易胸闷发晕、就寝亦不佳,这些日子遵循操之所言,睡前饮一盏蜜水,晚边品一盏葛仙茶,这一起六百里行来,竟是神清气爽,不觉跋涉之苦,这真要多谢操之才是。”
陈操之应道:“是,尚值乃我老友。”
早有仆人去搬了小炭炉来,陈操之不需求做甚么,只等黑陶茶壶里的水沸,水沸初如鱼目微有声,稍等一会,见其缘边如涌泉连珠,这时就应提起茶壶,将水一一注入早已安排茶叶的越窑青瓷茶盏里,盖上盏盖,盏盖有一小孔,仲春气候,夜里清寒,能够清楚地看到细细的白气从小孔中袅袅升腾,随即便有淡淡茶香氤氲开来——
陈操之的宿世旅游过千年后的茅山,宝华山则未去过,便想借这一日之闲,去游宝华山,三兄陈尚前些日子感了风寒,这两天赋好一些,便留在堆栈疗养。
小婵瞪了冉盛一眼:“就叫你背我。”
冉盛嗓门大,茅舍里的人没声音了,半晌后,走出一人,秃顶有戒疤,倒是一个和尚,这和尚二十多岁,身量颇高,只比身高七尺四寸的陈操之略矮一些,但是面貌甚丑,额凸嘴翘,两耳招风,鼻子短、人中长,但两只眼睛清澈有神——
陆夫人便未再说话,只是渐渐喝茶,听张墨与陈操之论画品。
来震与牛车留在山下,陈操之与冉盛、小婵游山,冉盛笑道:“小婵姐姐还是在山脚下看看就行了,等下走不动可没人背你下山。”
陈操之道:“敢问老丈,这宝珠玉兰能够移栽否?如有树苗,请赐一棵。”
日影西斜,陈操之主仆三人踏上归程,丑和尚支法寒去公孙树下牵了明白马与陈操之一道下山,冉盛恋慕道:“和尚也骑马,啧啧,希奇!”
老者点头道:“移栽不得,宝珠玉兰只要在花山一带可活,移栽别处很快就会枯萎。”
这时草屋里又出来一个老者和两个十来岁的孺子,那两个孺子看到冉盛,吐舌赞叹,如许的长人是第一次看到。
冉盛不悦了,大声道:“说谁俗物!我们挖了花树去又不是当柴火烧,是赏识、是细心种植,懂不懂?”
陆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,用绢帕拭了拭嘴唇,说道:“操之,你明日在句容玩耍一天可好?”
陈操之含笑道:“能为夫人分忧,乃长辈之幸。”
陈操之道:“本来如此,不敢打搅老丈,我看看花树便可。”
清人张潮有云:“貌有丑而可观者,有虽不丑而不敷观者;文有不通而敬爱者,有虽通而极可厌者。”面前这个丑和尚就是貌丑而可观者。
老者对陈操之道:“尊客也是来访宝珠玉兰的吗,请入内喝一碗茶水歇歇脚吧。”
支法寒眼睛一翻道:“僧报酬何就骑不得马!吾师养马数匹,也有人非议说削发人养马不当,吾道答曰‘贫道重其神骏。’有人曾送一对大鹤给吾师,吾师纵鹤飞去,曰‘冲天之物,宁为耳目之玩乎!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