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顿了一顿,又持续说道:“至于木棉,陆十五郎或许没有看到过什物。比如夏季御寒,达官权贵用丝绵,用狐皮熊皮乃至于貂皮袄子,而平常百姓顶多是一件羊皮袄,乃至家中贫寒的,乃至不得已用絮袍来过冬。丝绵和各种毛皮虽好,但代价昂扬,后者又要杀生,相形之下,木棉保和缓丝绵虽有不同,其价却廉,而如果织成布匹做裁缝服,较之麻葛更胜何止一筹。倘若说稻米治的是饥,那么,木棉治的就是馁!何来乱世,无饥馁方才是乱世!何况,一样东西多了,代价就会贱,一样东西少了,代价就会涨,这也是能够调度的。”
“本来如此,倒是我闭门造车,道听途说。”他丢动手中鱼竿,一骨碌爬起家,倒是对杜士仪深深一揖道,“方才如有怠慢,还请杜侍御恕罪。”
“鄙人殿中侍御史杜士仪,敢问陆十五郎可在家中?”
“杜侍御言重了。家父一向警告家中后辈,不准与人争斗,而旁人既非占我陆氏之地,要做甚么更与陆氏无关。只不过,我妻家张氏行事就暴躁多了,张尚书亦是在朝,如有抵触难以善了。提及来,蜀郡来人选了会稽郡,还真是选对了。会稽四姓,虞魏孔贺,可现在早已盛衰分歧了。当年永兴文懿公虞世南虞尚书一度显赫一时,可子孙两代以后,虞氏便再无超卓人物在朝,一时式微无闻。而魏氏谢氏早在两晋就已经衰颓了,唯有贺氏尚长盛不衰,现在贺礼部在朝深受任用。不过贺氏偏居一隅之地,行事并不咄咄逼人。”
“呵……站着说话累得很,杜侍御有话何妨坐下来谈?”
陆偃一时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,想了想便开口说道:“杜侍御初来乍到吴郡姑苏,大抵也传闻过,所谓东南吴姓,朱张顾陆为大。顾陆两家,不但在南朝时在吴地独领一时风骚,并且到了北朝,也曾经为了家属存续入仕为官。只不过繁华则繁华了,却未免为朱张以及吴人不齿。故而南朝时,论及吴中四姓,本该是顾陆朱张,但到了北朝乃至隋唐,反而成了朱张顾陆。张氏乃是我陆氏的姻亲,现在也合法权贵。反倒朱氏自贞观今后,已经垂垂式微了,没甚么超卓人物,而顾氏虽则二十年前还出过一任宰相,可现在也已经垂垂走了下坡路。”
即便此前陆象先早已罢相,而后更因为心向睿宗,不太被李隆基待见,数年前又丁继母忧,在姑苏陆氏老宅中守了整整三年,但一朝起复,先为扬州多数督府长史,后为邻近长安的同州刺史,即便不入三省,还是无人敢小觑。
方才问杜士仪话时非常锋利,现在评点别人,陆偃一样毫不包涵面。见杜士仪公然面色一动,他就安然说道:“别的,我承认,杜侍御方才所言是正理,但陆氏秉承家父家祖之风,不喜好求新求变,故而没法支撑你劝茶之举。至于木棉,既然乃是蜀人在江南自行其是,那就更不消说了。陆氏不会拥戴,但也不会反对。只不过,蜀人占地,在其他各州也就罢了,只但愿在吴郡不要过分特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