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连见新垣衍而无言。新垣衍曰:“吾视居此围城当中者,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;今吾观先生之玉貌,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,曷为久居此围城当中而不去?”鲁仲连曰:“世以鲍焦为无从颂而死者,皆非也。世人不知,则为一身。彼秦者,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,权使其士,虏使其民。彼即肆但是为帝,过而为政於天下,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,吾不忍为之民也。所为见将军者,欲以助赵也。”
臣闻明月之珠,夜光之璧,以闇投人於门路,人无不按剑相眄者。何则?无因此至前也。蟠木根柢,轮囷离诡,而为万乘器者。何则?以摆布先为之容也。故无因至前,虽出随侯之珠,夜光之璧,犹树敌而不见德。故有人先谈,则以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。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,身在贫贱,虽蒙尧、舜之术,挟伊、管之辩,怀龙逢、比干之意,欲尽忠当世之君,而素无根柢之容,虽竭精思,欲开忠信,辅人主之治,则人主必有按剑相眄之迹,是使布衣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。
燕将见鲁连书,泣三日,踌躇不能自决。欲归燕,已有隙,恐诛;欲降齐,所杀虏於齐甚众,恐已降而后见辱。喟然叹曰:“与人刃我,宁自刃。”乃他杀。聊城乱,田单遂屠聊城。归而言鲁连,欲爵之。鲁连逃隐於海上,曰:“吾与繁华而诎於人,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。”
谚曰:“有白头如新,倾盖仍旧。”何则?知与不知也。故昔樊於期逃秦之燕,藉荆轲首以奉丹之事;王奢去齐之魏,临城自刭以卻齐而存魏。夫王奢、樊於期非新於齐、秦而故於燕、魏也,以是去二国死两君者,行合於志而慕义无穷也。是以苏秦不信於天下,而为燕尾生;白圭战亡六城,为魏取中山。何则?诚有以相知也。苏秦相燕,燕人恶之於王,王按剑而怒,食以駃騠;白圭显於中山,中隐士恶之魏文侯,文侯投之以夜光之璧。何则?两主二臣,剖心坼肝信赖,岂移於浮辞哉!
书奏梁孝王,孝王令人出之,卒为上客。
且吾闻之,规末节者不能成荣名,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。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钩,篡也;遗公子纠不能死,怯也;束缚桎梏,辱也。若此三行者,世主不臣而乡里不通。乡使管子幽囚而不出,身故而不反於齐,则亦名不免为辱人贱行矣。臧获且羞与之同名矣,况世俗乎!故管子不耻身在监仓当中而耻天下之不治,不耻不死公子纠而耻威之不信於诸侯,故兼三行之过而为五霸首,名高天下而光烛邻国。曹子为鲁将,三战三北,而亡地五百里。乡使曹子计不反顾,议不还踵,刎颈而死,则亦名不免为败军禽将矣。曹子弃三北之耻,而退与鲁君计。桓公朝天下,会诸侯,曹子以一剑之任,枝桓公之心於坛坫之上,色彩稳定,辞气不悖,三战之所亡一朝而复之,天下震惊,诸侯惶恐,威加吴、越。若此二士者,非不能成小廉而行末节也,觉得杀身亡躯,绝世灭后,功名不立,非智也。故去感忿之怨,立毕生之名;弃忿悁之节,定累世之功。是以业与三王争流,而名与天壤相弊也。愿公择一而行之。
此时鲁仲连適游赵,会秦围赵,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,乃见平原君曰:“事将柰何?”平原君曰:“胜也何敢言事!前亡四十万之众於外,今又内围邯郸而不能去。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令赵帝秦,今其人在是。胜也何敢言事!”鲁仲连曰:“吾始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,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。梁客新垣衍安在?吾请为君责而归之。”平原君曰:“胜请为绍介而见之於先生。”平原君遂见新垣衍曰:“东国有鲁仲连先生者,今其人在此,胜请为绍介,交之於将军。”新垣衍曰:“吾闻鲁仲连先生,齐国之高士也。衍人臣也,使事有职,吾不肯见鲁仲连先生。”平原君曰:“胜既已泄之矣。”新垣衍承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