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女儿晓得阿娘心愿,定是名正言顺,与父亲合葬同茔,阿娘放心,女儿本日便将反击,还请阿娘,在天之灵相佑,助女儿行事顺利。”
总之春归怀着哀痛的表情,在亡母灵前倾诉苦衷的时候,是千万未曾预感接下来会产生多么奇特的一件事。
“都说是女儿克妨父母,都说是因女儿这面貌,才累阿娘不得寿终,女儿却不认这些诽谤!”
春归这一跪,没多久,便吸引了呼拉拉一堆看客。
幸亏族人虽说暴虐无情,人间到底不失仗义之辈,春归借居之处,也就是清远里的孙家,妇女纪夫人很有济困扶危的德行,不但两年以来多有庇护,乃至应允春归暂将亡母棺木置于家中。
这汾阳城中的隆灵寺,月月十九都会停止庙会,这日寺门外的广场上自是商货琳琅、人隐士海,寺内法师普通也会在这日开示佛法,更加吸引了很多信徒前来聆听祈告,不但布衣百姓,乃至大富人家的女眷,常常也会坐着肩舆前来寺内烧香吃斋。
春归低诉到此,重重三叩,那额头撞在硬梆梆的空中,砰砰有声,方起家,本欲分开,两三步后却又转来,再度跪在灵前。
公然不久,便听一阵鼓噪,是从隆灵寺的西边,涌过来十好几人,打头那两个膀大腰圆身着裋褐的仆人,粗着嗓门呼喊让路,硬生生喝开一条通道,这两人身后,就是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,罩发的网巾下,两道黑直眉,一双吊角眼,广大的鼻翼并没和缓锋锐的面廓,要说这长相,虽不属眉清目秀的斯文风致,却也论不上灰容土貌惨不忍睹,只他看人,仿佛有特地抬高额头再斜撩眉眼的惯性,兀显出几分克意的狠戾来。
卖身当然不是终究目标,春归打算中最为首要的一环,实在就是有孙宁相跟那张软轿中坐着的人,现任知州的夫人沈氏,她必须博得此人的帮忙。
春归这才变了神采,再不压抑悲忿:“本来中间就是郑三爷!若非中间一再相逼,民女又岂会走投无路,落得如此境遇,三爷若再相逼,民女甘心拼却一死,亦不能让亡母泉下抱恨,灵魂难安。”
春归当然也不是生来就为孤儿,要说她的出身,却也简朴,不是甚么大富大贵家世,家属顾氏,籍居汾阳城郊古槐村,也算世族,乃耕读传家,祖上出过庶吉人,父亲活着时,曾落第人,且还考取解元,不幸眼看前程似锦,何如难逃无常索命,顾父亡故,留下孀妻孤女,因受族人逼迫,无法寄人篱下。
这枚棋子,初看却又很不起眼。
此人还拿着把折扇,在手掌里敲敲两下,哗地翻开,上头竟写着玉树临风如此直白的四字,纨绔得一目了然。
更加未曾预感,实在她的运气,冥冥当中,已经与本来的轨迹天差地别。
但春归内心明白,于她而言,并不是悲切的时候。
春归新近丧母,说她处境,那便是丧父无依,既有族老要胁,又有权贵觑觎,当真有走投无路的凄楚艰巨。
这数圈人群的场面,竟俄然变得比刚才更加沉寂。
众目睽睽之下,如狼似虎的仆人一拥而上,便要把春归强掳拉走。
终是难忍的,这回的低诉,模糊带着哽咽:“模糊记得,当年稚拙,未明人事,女儿竟具目睹亡灵之异,诉之父母,双双惊惧,谆谆叮咛女儿切切不成对旁人提起,阿娘还曾带着女儿祷告佛前,深恐女儿长受亡魂惊扰,厥后,垂垂也就消弭异感,与凡人无差,但是阿娘,女儿此时,当真希冀此异感仍然具有,阿娘灵魂若相去未远,也许还能一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