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季英英去正房存候。天井里,几个粗使仆妇正抬着家什箱笼往东跨院搬。染坊管事季贵的媳妇,奶大了季英英的吴嬷嬷站在跨院门口监工。
昨早晨李徐氏已跪在季氏面前哭了半宵,季氏固然远嫁低门小户,日子却还过得舒心。仇恨早被光阴冲得淡薄。李徐氏过得不甚快意,又服软低头认错。季氏憋了二十年,总算一抒胸臆,分外畅快。
“英英,这是你三姨母。”季氏端倪伸展,很有点雨后天霁的疏朗。
见到季英英,吴嬷嬷脸上就带了笑,朝她福了福身,和声道:“昨晚惊着二娘了吧?”
厅中连服待的婢女都遣走,李徐氏离了座,跪伏在季氏面前,大哭起来。
进了正房,季英英给季氏见过礼,就看到上首右边的圈椅中坐着一名仙颜妇人。面庞与母亲不像,神态间却有几分类似。她的眼皮略微浮肿,神情有些蕉萃。身上穿了件青色小团花绸衫,姜黄色半臂,发髻上插着两把嵌银篦梳,簪了两枚小小的金钿。腕间戴着的一对细细的金镯。瞧着并不繁华。
吴嬷嬷是陪嫁过来的,清楚启事。她担忧季英英不晓得内幕,触怒了太太,这才出声提示:“莫对阿姨过分热忱。也莫冲要撞失礼与她。”
冷静用过饭。季耀庭自去前头铺子支应。季英英对姨母的到来非常猎奇,不等季氏叮咛便留了下来。
“我晓得呢。”季英英拍了拍她的手,再三包管,吴嬷嬷才放她去了。
本来这位三阿姨就是那位当初算计母亲婚事的姐妹。吴嬷嬷说的不错,真真是脸皮厚,还要来家里长住。季英英揣摩着吴嬷嬷的话就明白了。对这位阿姨太热忱,母亲定不欢乐。冲撞失礼,又会丢母亲的脸。隔了二十年向来不来往,现在大老远的从长安跑来,她来做甚么?
荷包上手一掂一捏,晓得只要两锭小元宝。以银为礼,那真是没有提早做筹办。季英英不是嫌贫爱富的人,她正差私房银使,笑弯了眉眼道:“一针一线都是阿姨的情意。英英只要欢乐的份。”
季英英心想,大抵这位姨母遭了难遇了祸,过得还不如母亲。
季英英重视到,姨母打赏的时候,母亲微微撇了撇嘴。以季家的家道,赏一百钱很多了。或许姨母畴前赏钱都极风雅来着。现在只赏得起下人一百钱,母亲是悄悄欢畅。
不能失礼,也不能太热忱。季英英脑洞大开,点头应下。吴嬷嬷欣喜地笑了:“快去吧,莫要迟了。”
季英英模糊晓得外祖家的姐妹算计了母亲的姻缘,令母亲远嫁。幸得父亲人好,母亲才过上了好日子。父亲过世时,季英英已有五岁,记得一些事了。她记得母亲令人带信去了长安,但外祖家没有动静。母亲就绝了再依托娘家的心机。
吴嬷嬷顺口答道:“她另有脸来见太太,真真脸皮厚!”说完才觉讲错。她大惊失容地扯了季英英道,“小祖宗,千万莫张扬。装着不晓得。嬷嬷求你了。”
季英英又猎奇又吃惊。单从母亲的手势与这茶盏里幻景般的图形,她不懂,也能辩白出母亲的技术高出桑十四郎。
比及茶过两巡,姨母再也忍不住泪,掩面抽泣。
管厨房的田嬷嬷陪着季氏远嫁,大抵二十年也没曾做过这般丰厚的早餐。八道小食,四色点心,摆满了小圆桌。
早餐是在正房用的。见过礼,季英英和季耀庭不约而同,一左一右去搀扶季氏。兄妹俩对视一眼,又低了头持续孝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