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松问了,自和两个公人一向奔到十字坡边看时,为头一株大树,四五小我抱不交,上面都是枯藤缠着。看看抹过大树边,早瞥见一个旅店,门前窗槛边坐着一个妇人:暴露绿纱衫儿来,头上黄烘烘的插着一头钗环,鬓边插着些野花。见武松同两个公人来到门前,那妇人便走起家来驱逐,――上面系一条鲜红生绢裙,搽一脸胭脂铅粉,敞开胸脯,暴露桃红纱主腰,上面一色金纽。――说道:“客长,歇脚了去。本家有好酒、好肉。要点心时,好大馒头!”
武松又问道:“你伉俪二位高姓大名?如何知我姓名?”那人道:“小人姓张,名青,原是其间光亮寺种菜园子。为因一时争些小事,性起,把这光亮寺僧行杀了,放把火烧做白地;後来也没仇家,官司也不来问。小人只在此大树坡下剪径。忽一日,有个老儿挑担子过来,小人欺负他老,抢出去和他厮并,斗了二十馀合,被那老儿一匾担打翻。本来那老儿年纪小时埋头剪径,因见小人手脚活便,带小人归去到城里,教了很多本领,又把这个女儿招赘小人做了半子。城里怎地住得,只得还是来其间盖些草屋,卖酒为生;实是只等客商过住,有那些入眼的,便把些蒙汗药与他吃了便死,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,琐藐小肉做馅子包馒头。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里卖。如此度日。小人因好结识江湖上豪杰,人都叫小人做菜园子张青。俺这浑家姓孙,全学得他父亲本领,人都唤他做母夜叉孙二娘。小人却才返来,听得浑家叫喊,谁想得遇都头!小人多曾分付浑家道:‘三等人不成坏他:第一是云游僧道,他未曾受用过分了,又是削发的人。……’则恁地,也争些儿坏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人: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,姓鲁,名达;为因三拳打死了一个镇关西,逃脱上五台山削发为僧;因他脊梁上有花绣,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鲁智深;使一条浑铁禅杖,重六十来斤;也从这里颠末。浑家见他生得肥胖,酒里下了些蒙汗药,扛入在作坊里。正要脱手开剥,小人刚好返来,见他那条禅杖非俗,却仓猝把解药救起来,结拜为兄。探听他克日占了二龙山宝珠寺,和一个甚麽青面兽杨志霸在那方落草。小人几番收得他相招的手札,只是不能够去。……”
两个公人和武松入到内里,一副柏木桌凳座头上,两个公人倚了棍棒,解下那缠袋,高低肩坐了。武松先把脊背上包裹解下来放在桌子上,解了腰间搭膊,脱下布衫。两个公人道:“这里又没人瞥见,我们担些短长,且与你除了这枷,欢愉吃两碗酒。”便与武松揭了封皮,除下枷来,放在桌子底下,都脱了上半截衣裳,搭在一边窗槛上。
武松道:“这两个,我也在江湖上多闻他名。”张青道:“只可惜了一个梵衲,长七八尺,一条大汉,也把来麻坏了!小人归得迟了些个,已把他卸下四足。现在只留得一个箍头的铁界尺,一领皂直裰,一张度牒在此。别的不打紧,有两件物最可贵:一件是一百单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,一件是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。想这梵衲也他杀人很多,直到现在,那刀要便半夜里啸响。小人只恨道未曾救得这小我,内心常常忆念他。‘第二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,他们是冲州撞府,逢场作戏,陪了多少谨慎得来的钱物;若还成果了他,那厮们你我相传,去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豪杰不豪杰。’又分付浑家:‘第三是各处犯法流配的人,中间多有豪杰在里头,切不成坏他。’不想浑家不依小人的言语,本日又冲撞了都头。幸喜小人归得早些。――倒是如何起了这片心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