智深走到面前,那和尚吃了一惊,跳起家来,便道:“请师兄坐,同吃一盏。”智深提着禅杖道:“你这两个如何把寺来废了?”那和尚便道:“师兄请坐,听小僧说。”智深睁着眼道:“你说!你说!”那和尚道:“在先敝寺非常好个去处,田庄又广,僧众极多,只被廊下那几个老衲人吃酒撒泼,将钱养女,长老禁约他们不得,又把长老排告了出去。是以把寺来都废了,僧众尽皆走散,田土已都卖了。小僧却和这个道人,新来方丈其间,正欲要清算庙门,修盖殿宇。”智深道:“这妇人是谁,却在这里吃酒?”那和尚道:“师兄容禀:这个娘子,他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儿。在先他的父亲是本寺施主,现在消乏了家私,克日好生狼狈,家间人丁都没了,丈夫又得病,因来敝寺借米。小僧看施主施主面,取酒相待,别无他意,师兄休听那几个老牲口说。”智深听了他这篇话,又见他如此谨慎,便道:“叵耐几个老衲戏弄洒家。”提了禅杖,再回香积厨来。这几个老衲方才吃些粥,正在那边。瞥见智深嗔忿的出来,指着老衲人道:“本来是你这几个坏了常住,犹安闲俺面前扯谎。”老衲人们一齐都道:“师兄休听他说,当今养着一个妇女在那边。他恰才见你有戒刀、禅杖,他无东西,不敢与你相争。你若不信时,再去走遭,看他和你怎地。师兄,你自深思:他们吃酒吃肉,我们粥也没的吃,恰才还只怕师兄吃了。”智深道:“也说得是。”倒提了禅杖,再往方丈厥后,见那角门却早关了。
话说鲁智深走过数个山坡,见一座大松林,一条山路。跟着那山路行去,走不得半里,昂首看时,却见一所式微寺院,被风吹得铃铎响。看那庙门时,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,内有四个金字,都昏了,写着“瓦罐之寺”。又行不得四五十步,过座石桥,再看时,一座古寺,已丰年代。入得庙门里,细心看来,虽是大刹,好生崩损。但见:
智深大怒,只一脚踢开了,抢入内里,看时,只见那生铁佛崔道成仗着一条朴刀,从内里赶到槐树下来抢智深。智深见了,大吼一声,抡起手中禅杖,来斗崔道成。两个斗了十四五合,那崔道成斗智深不过,只要架隔遮拦,掣仗躲闪,抵挡不住,却待要走。这丘道人见他挡不住,却从背后拿了条朴刀,大踏步搠将来。智深正斗间,忽听得背后脚步响,却又不敢转头看他。不时见一小我影来,晓得有暗害的人,叫一声:“着!”那崔道用心慌,只道着他禅杖,托地跳出圈子外去。智深恰才回身,恰好三个摘脚儿厮见。崔道成和丘道人两个又并了十合之上。智深一来肚里无食,二来走了很多路途,三者当不的他两个生力,只得卖个马脚,拖了禅杖便走。两个拈着朴刀,直杀出庙门外来。智深又斗了十合,掣了禅杖便走。两个赶到石桥下,坐在雕栏上,再不来赶。
钟楼倾圮,殿宇崩摧。庙门尽长苍苔,经阁都生碧藓。释迦佛芦芽穿膝,浑如在雪岭之时;观世音波折缠身,却似守香山之日。诸天坏损,怀中鸟雀营巢;帝释欹斜,口内蜘蛛结网。没头罗汉,这法身也受灾殃;折臂金刚,有神通如何发挥。香积厨中藏兔穴,龙华台上印狐踪。
鲁智深切得寺来,便投知客寮去。只见知客寮门前大门也没了,四围壁落全无。智深深思道:“这个大寺,如何式微的恁地?”直入方丈前看时,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,门上一把锁锁着,锁上尽是蜘蛛网。智深把禅杖当场下搠着,叫道:“过往和尚来投斋。”叫了半日,没一个承诺。回到香积厨下看时,锅也没了,灶头都塌损。智深把包裹解下,放在监斋使者面前,提了禅杖,到处寻去。寻到厨房前面一间小屋,见几个老衲人坐地,一个个面黄肌瘦。智深喝一声道:“你们这和尚,好没事理!由洒家叫喊,没一个应。”那和尚摇手道:“不要大声。”智深道:“俺是过往和尚,讨顿饭吃,有甚短长。”老衲人道:“我们三日未曾有饭落肚,那边乞食与你吃?”智深道:“俺是五台山来的和尚,粥也胡乱请洒家吃半碗。”老衲人道:“你是活佛去处来的僧,我们合当斋你,争奈我寺中僧众走散,并无一粒斋粮。老衲等端的饿了三日。”智深道:“胡说,这等一个大去处,不信没斋粮。”老衲人道:“我这里是个非细去处。只因是十方常住,被一个云游和尚,引着一个道人,来此方丈,把常住有的没的都破坏了。他两个无所不为,把众僧赶出去了。我几个老的走不动,只得在这里过,是以没饭吃。”智深道:“胡说,量他一个和尚,一个道人,做得甚事,却不去官府告他?”老衲人道:“师父,你不知这里衙门又远,便是官军,也禁不的他。这和尚、道人好生了得,都是杀人放火的人,现在向方丈前面一个去处安身。”智深道:“这两个唤做甚么?”老衲人道:“那和尚姓崔,法号道成,外号生铁佛;道人姓丘,排行小乙,外号飞天夜叉。这两个那边似个削发人,只是绿林中强贼普通,把这削发影占身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