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把闲话提过,只说正话。宋江弟兄两个,不则一日,来到沧州界分。问人道:“柴大官人庄在那边?”问了地名,一径投庄前来。便问庄客:“柴大官人在庄上也不?”庄客答道:“大官人在东庄上收租米,不在庄上。”宋江便问:其间到东庄有多少路?”庄客道:“有四十余里。”宋江道:“从那边落路去?”庄客道:“不敢动问二位官人高姓?”宋江道:“我是郓城县宋江的便是。”庄客道:“莫不是及时雨宋押司么?”宋江道:“便是。”庄客道:“大官人经常说大名,只怨怅不能相会。既是宋押司时,小人引去。”庄客仓猝便领了宋江、宋清,径投东庄来。没三个时候,早来到东庄。宋江看时,端的好一所庄院,非常划一。但见:
宋江便把杀了阎婆惜的事,一一奉告了一遍。柴进笑将起来,说道:“兄长放心。便杀了朝廷的命官,劫了府库的财物,柴进也敢藏在庄里。”说罢,便请宋江弟兄两个沐浴。随即将出两套衣服、巾帻、丝鞋、净袜,教宋江弟兄两个换了出浴的旧衣裳。两个洗了浴,都穿了新衣服,庄客自把宋江弟兄的旧衣裳送在歇宿处。柴进邀宋江去后堂深处,已安排下酒食了,便请宋江正面坐地,柴进对席。宋清有宋江在上,侧首坐了。
那汉气将起来,把宋江劈胸揪住,大喝道:“你是甚么鸟人?敢来消遣我!”宋江也吃一惊。正分辩不得,阿谁提灯笼的庄客,仓猝叫道:“不得无礼!这位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长。”那汉道:“‘客长’,‘客长’!我初来时,也是‘客长’,也曾相待的厚。现在却听庄客搬口,便疏慢了我,恰是‘人无千日好,花无百日红’。”却待要打宋江,那庄客撇了灯笼,便向前来劝。正劝不开,只见两三碗灯笼飞也似来。柴大官人亲赶到说:“我接不着押司,如何却在这里闹?”
且说宋江,他是个庄农之家,如何有这地窨子?本来故宋时,为官轻易,做吏最难。为甚的为官轻易?皆因当时朝廷奸臣当道,谗佞擅权,非亲不消,非财不取。为甚做吏最难?当时做押司的,但犯法责,轻则刺配远恶军州,重则抄扎产业,成果了残生性命,以此预先安排下这般去处躲身。又恐扳连父母,教爹娘告了违逆,出了籍册,各户另居,官给执凭公文存照,不订来往,却做家私在屋里。宋时多有这般算的。
当下庄客便道:“二位官人且在此亭上坐一坐,待小人去通报大官人出来相接。”宋江道:“好。”自和宋清在山亭上倚了朴刀,解下腰刀,歇了包裹,坐在亭子上。那庄客入去未几时,只见那座中间庄门大开,柴大官人引着三五个伴当,仓猝跑将出来,亭子上与宋江相见。
柴大官人见了宋江,拜在地下,口称道:“端的想煞柴进,天幸本日甚风吹获得此,大慰平生渴慕之念,多幸!多幸!”宋江也拜在地下答道:“宋江疏顽小吏,本日特来相投。”柴进扶起宋江来,口里说道:“昨夜灯花报,今早喜鹊噪,不想倒是贵兄来。”满脸堆下笑来。宋江见柴进接对劲重,内心甚喜,便唤兄弟宋清,也来相见了。柴进喝叫伴当清算了宋押司行李,在后堂西轩下歇处。柴进携住宋江的手,入到内里正厅上,分宾主坐定。柴进道:“不敢动问,闻知兄长在郓城县活动,如何得暇来到荒村敝处?”宋江答道:“久闻大官人大名,如雷灌耳。固然节次收得华翰,只恨贱役无闲,不能够相会。本日宋江鄙人,做出一件没出豁的事来,弟兄二人深思,无处安身,想起大官人仗义疏财,特来投奔。”柴进听罢,笑道:“兄长放心。遮莫做下十恶大罪,既到敝庄,但不消忧心。不是柴进夸口,任他捕盗官军,不敢正眼儿觑着小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