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王庆是东京积赌惯家,他信得盆口真,又会躲闪打浪,又奸刁奸滑,下主作弊;那放囊的,乘闹里踅过那边桌上去了,那挨下来的,说王庆掷得凶,收了主,只替那汉拈头儿。
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;他脱了内里衫子,卷做一团,丢在一个桌上,内里是箭小袖紧身,鹦哥绿短袄,下穿一条大裆紫夹袖裤儿,踏步上前,提起拳头,望王庆打来。王庆见他是女子,又见他起拳便有马脚,成心耍他,用心不消快跌,也拽双拳吐个流派,摆开解数,与那女子相扑。
王庆对范全道:“叵耐那厮本身输了钱,反教朋友儿抢去了。”范全笑道:“这个是二哥五哥的买卖,你如何来闹他?”那边段二,段五四只眼着看妹子。那女子说道:“看范院长面皮,不必和他争闹了。那锭银子来!”段五见妹子劝他,又见妹子奢遮,“是我也是输了”,只得取出那锭原银,递与妹子三娘。那三娘把与范全道:“原银在此,将了去!”说罢,便扯着段二段五,分开世人去了。范全也扯了王庆,一迳回到草庄内。
不说范全进房州城去,且说当晚自安息,一宿无话。次日,梳洗方毕,只见庄客报导:“段太公来看大郎。”王庆只获得内里驱逐,倒是皱面银须一个老叟。叙礼罢,分宾主坐定。段太公将王庆重新上直看至脚下,口里说道:“果是魁伟!”便问王庆那边人氏?因何到此?范院长是足下甚么亲戚?曾娶妻也不?王庆听他问得跷蹊,便捏一派谎话,支吾说道:“鄙人西京人氏,父母双亡,老婆也死过了,与范节级是中表兄弟。因旧年范节级有公干到西京,见鄙人单独一身,没人照顾,特接鄙人到此。鄙人颇知些拳棒,待后觑个便利,就在本州讨个出身。”
话说当下王庆闯到定山堡,那边有五六百人家,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上。当时粉头还未下台,台下四周,有三四十只桌子,都有人围挤着在那边掷骰打赌。那掷色的名儿,非止一端,乃是:六风儿,五么子,火燎毛,朱窝儿。
话休絮繁,当下王庆闲看了一回,看得技痒,见那戏台里边,人丛里,有个彪形大汉两手靠着桌子,在杌子上坐地。那汉生得圆眼大脸,阔肩细腰,桌上堆着五贯钱,一个色盆,六只骰子,却无主顾与他赌。王庆思惟道:“俺自从官司到本日,有十数个月,未曾弄这个道儿了。前日范全哥哥把与我买柴薪的一锭银在此,将来做个梢儿,与那厮掷几掷,赢几贯钱归去买果儿。”
王庆赢了钱,用绳穿过两贯,放在一边,待寻那汉赎稍,又将那三贯穿缚伏贴,方欲将肩来负钱,那输的男人喝道:“你待将钱往那边去?只怕是出炉的热的,熬炙了手。”王庆怒道:“你输与我的,却放那鸟屁?”那汉睁圆怪眼骂道:“狗弟子孩儿,你敢伤老爷!”王庆骂道:“村撮鸟,俺便怕你把拳打在俺肚里拔不出来,不将钱去?”那汉提起双拳,望王庆劈脸打来。王庆侧身一闪,就势接住那汉的手,将右肘向那汉胸脯只一搪,右脚应手,将那汉左脚一勾。
又有那颠钱的,蹲踞在地上,共有二十余簇人。那颠钱的名儿,也不止一端,乃是:浑纯儿,三背间,八叉儿。
当时粉头已下台做笑乐院本,世人见这边男女相扑,一齐走拢来,把两人围在圈子中看。那女子见王庆只办得架隔遮拦,没本领钻出去,他便觑个空,使个“黑虎偷心势”,一拳望王庆劈心打来。王庆将身一侧,那女子打个空,收拳不迭。被王庆就势扭定,只一交,把女子颠翻;方才着地,顺手儿又抱起来:这个势,叫做“虎捧首”。王庆道:“莫污了衣服。休怪俺冲撞,你自来寻俺。”那女子毫无羞怒之色,倒把王庆赞道:“啧啧,好拳腿!果是节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