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气却早未牌时分。武大挑了担儿返来排闼,那妇人仓猝开门。武大出去歇了担儿,随到厨下,见老婆双眼哭得红红打的。武大道:“你和谁闹来?”那妇人道:“都是你不争气,教外人来欺负我!”武大道:“那个敢来欺负你!”妇人道:“情知是有谁!争奈武二那厮,我见他大雪里返来,赶紧安排酒,请他吃;他见前后没人,便把言语来调戏我!”(恶人先告状)武大道:“我的兄弟不是这等人,向来诚恳。休要高作声,吃邻舍家笑话。”武大撇了老婆,来到武松房里,叫道:“二哥,你未曾吃点心,我和你吃些酒。”武松只不作声,深思了半晌,再脱了丝鞋,还是穿上油膀鞋,着了上盖,带上毡笠儿,一头系缠袋,一面出门。武大呼道:“二哥,那边去?”也不该,一向地只顾去了。
看官传闻:本来武大与武松是一母所生两个。武松身长八尺,一貌堂堂;浑身高低有千百斤力量——不恁地,如何打得阿谁猛虎?这武大郎身不满五尺,脸孔丑恶,脑筋好笑;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,起他一个诨名,叫做三寸丁谷树皮。那清河县里,有一个大户人家,有个使女,娘家姓潘,奶名唤做弓足;年方二十馀岁,很有些色彩。因为阿谁大户要缠他,这女使只是去告仆人婆,意下不肯依从。阿谁大户以此记恨于心,却倒陪些房奁,不要武大一文钱,白白地嫁与他。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以后,清河县里有几个奸滑的飘荡后辈们,却来他家里薅恼。本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,人物鄙陋,不会风骚;他倒无般不好,为头的爱偷男人。那武大是个脆弱本分人,被这一班人不时候在门前叫道:“好一块羊肉,倒落在狗口里!”是以,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,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,每日仍旧挑卖炊饼。这天,正在县前做买卖。
有话即长,无话即短。不觉过了一月有馀,看看是十仲春气候。连日朔风紧起,四下里浓云密布,又早纷繁扬扬飞下一天大雪来。当日那雪直下到一更气候不止。
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,轰动春情,那边按纳得住,尽管把闲话来讲。武松也知了四五分,自家只把头来低了。那妇人起家去烫酒。武松安闲房里拿起火箸簇火。那妇人暖了一注子酒,来到房里,一只手拿着注子,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,说道:“叔叔,只穿这些衣裳,不冷?”武松已自有六七分不称心,也不该他。那妇人见他不该,劈手便来夺火箸,口里道:“叔叔不会簇火,我与叔叔拨火;只要似火盆常热便好。”武松有八九分烦躁,只不作声。那妇人欲心似火,不看武松烦躁,便放了火箸,却筛一盏酒来,自呷了一口,剩了大半盏,看着武松道:“你如故意,吃我这半盏儿残酒。”武松劈手夺来,泼在地下,说道:“嫂嫂!休要恁地不识耻辱!”把手只一推,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交。武松睁起眼来道:“武二是个顶天登时噙齿戴发男人汉,不是那等废弛民风没人伦的猪狗!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!倘有些风吹草动,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,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!再来,休要恁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