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武松到门前揭起帘子,探身入来,见了灵床子,又写“亡夫武大郎之位”七个字,呆了;展开双眼道:“莫不是我目炫了?”叫声“嫂嫂,武二归了。”
何九叔道:“家有贤妻,见得极明!”随即叫火家分付:“我中了恶,去不得;你们便自去殓了。就问他几时出丧,快来回报。得的钱帛,你们分了,都要伏贴。若与我钱帛,不成要。”
武松说罢,一双手按住胳膝,两只眼睁得圆彪彪地,看着何九叔。何九叔便去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儿,放在桌子上,道:“都头息怒。这个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。”
两个火家又寻扇旧门,一迳抬何九叔到家里,大小接着,就在床上睡了。老婆哭道:“笑欣欣出去,却怎地这般返来,闲常曾不知中恶!”坐在床边哭泣。何九叔觑得火家都不在面前,踢那老婆道:“你不要烦恼,我自没事。却才去武大师入殓,到得他巷口,迎见县前开药铺的西门庆请我去吃了一席酒,把十两银子与我,说道:”所殓的尸首,凡事粉饰则个。‘我到武大师,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的人,我内心有八九分疑忌;到那边揭起千秋幡看时,见武大面皮紫黑,七窍内津津出血,唇口上微露齿痕,定是中毒身故。我本待张扬起来,却怕他没人作主,恶了西门庆,却不是去撩蜂剔蝎?待要胡卢提入了棺殓了,武大有个兄弟,便是前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,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,倘或迟早返来,此事必定要发。“
武松就灵床子前点起灯烛,铺设酒肴。到两个更次,安排得端方,武松扑翻身便拜,道:“哥哥阴魂不远!你活着时软弱,本日身后,不见清楚!你如果负屈衔冤,被人害了,托梦与我,兄弟替你做主报仇!”把酒浇奠了,烧化冥用纸钱,便放声大哭,哭得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。那妇人也在内里假哭。
说犹未了,只见灵床子下卷起一阵寒气来,回旋暗淡,灯都遮黑了,壁上纸钱乱飞。那阵寒气逼得武松毛发皆竖,定睛看时,只见小我从灵床底下钻将出来,叫声“兄弟!我死得好苦!”
武松收了刀,藏了骨头银子,算还酒钱,便同何九叔望郓哥家里来。却好走到他门前,只见那小猴子挽着个柳笼栲栳在手里,籴米返来。何九叔叫道:“郓哥,你认得这位都头么?”郓哥道:“解大虫来时,我便认得了!你两个寻我做甚么?”
火家听了,自来武大师入殓。停丧安灵已罢,回报何九叔道:“他家大娘子说道:”只三日便出殡,去城外烧化。‘“火家各自分钱散了。何九叔对老婆道:”你说这话恰是了;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。“
尝言道:“乐极生悲,否极泰来。”工夫敏捷,前后又早四十馀日。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监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投下了来书,交割了箱笼,街上闲了几日,讨了回书,领一行人取路回阳谷县来。前后往回刚好过了两个月。去时残夏季气,返来三月初头。于路上只觉神思不安,身心恍忽,赶回要见哥哥,且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。知县见了大喜,看罢回书,已知金银宝贝交得明白,赏了武松一锭大银,酒食管待,不必用说。
且说王婆一力撺掇那婆娘当夜伴灵。第二日,请四僧念些经文。第三日早,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,也有几家邻舍街坊相送。那妇人带上孝,一起上假哭养家人。来到城外化人场上,便叫举火烧化。只见何九叔手里提着一陌纸钱来参加里。王婆和那妇人访问,道:“九叔,且喜得贵体没事了。”何九叔道:“小人前日买了大郎一扇笼子母炊饼,未曾还得钱,特地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。”王婆道:“九叔如此志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