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笼鸲鹆能调舌,去水蛟龙未得飞。
先时还是人牵马,厥后到是马带着人走。一夜未曾睡得,五更天起来,空肚里出门,马市里没人瞅睬,走着路都是打盹睡着的。天气已明,走过了马市,城门大开,乡间农夫挑柴进城来卖。潞州即今山西处所,秋收都是那茹茹秸儿;如果别的粮食,清算起来干枯了,独占这一种气旺,秋收以后,另有青叶在上。马是饿极的了,见了青叶,一口扑去,将卖柴的老农户一交扑倒。叔宝如梦中惊觉,急去搀扶。那人老当益壮,翻身跳起道:“朋友,不要着忙,未曾跌坏我那边。”当时马嚼青柴,不得溜缰。老者道:“你这匹马牵着不骑,渐渐的走,敢是要卖的么?”叔宝道:“便是要卖他,在这里撞个主顾。”老者道:“马膘虽是跌了,缰口倒还好哩!”叔宝正在懊闷之际,见老者之言,反欢乐起来了。
同王小二走到三义坊一个大姓人家,门旁黑直棂内,门挂“隆茂号当”字牌。径走出来,将锏在柜上一放,放得重了些,仆人就有些恨嫌之意。“呀!不要打碎了我的柜桌!”叔宝道:“要当银子。”仆人道:“如许东西,只好算废铜。”叔宝道:“是我用的兵器,如何叫做废铜呢?”仆人道:“你便拿得他动,叫做兵器。我们当久了,没用他处,只好熔做家伙卖,却不是废铜?”叔宝道:“就是废铜罢了。”拿大称来称斤两,那两根锏重一百二十八斤。仆人道:“朋友,还要除些折耗。”叔宝道:“上面金子也不算,有甚么折耗?”仆人道:“不过是金子的风景,那边作得帐!何况那两个把子,算不得铜价,化铜时就烧成灰了。现在是铁枥木的,觉重。”叔宝却慷慨道:“把那八斤零头撤除,作一百二十斤实数。”仆人道:“这是潞州出产的去处,好铜当价是四分一斤,该五两短二钱,多一分也不当。”叔宝算四五两银子,几日又吃在肚里,又不得回籍,仍然拿归去。小二已有些不悦之色。叔宝回店,坐在房中迷惑。
叔宝这一夜好难过,恐怕错过了马市,又是一日,如坐针毡。盼到交五更时候起来,将些冷汤洗了脸,梳了头。小二掌灯牵马出槽。叔宝将马一看,叫声嗳呀道:“马都饿坏在这里了!”人被他炎凉到这等地步,阿谁马一发可知了。自从计帐以后,不要说细料,连粗料也没有得与他吃了,饿得那马在槽头嘶喊。妇民气慈,又不会铡草,瞒了丈夫,偷两束长头草,丢在槽里,凭那马吃也得,不吃也得。把一匹千里神驹,弄得蹄穿鼻摆,肚大毛长。叔宝敢怒而不敢言。要说饿坏了我的马,恐那小人不知凹凸,就道连人也没有得吃,那在马乎?只得接扯拢头,牵马外走。王小二开门,叔宝先出门外,马却不肯出门,径晓得仆人要卖他的意义。马便如何晓得卖他呢?此龙驹神马,乃是灵兽,晓得才交五更。如果回家,就是半夜天也备鞍辔、捎行李了。牵栈马出门,除非是饮水龁青,没有五更天牵他饮水的理。马把两只前腿蹬定这门槛,两只后腿倒坐将下去。若论叔宝力量,不要说这病马,就是猛虎,也拖出去了。因见那马尪瘦得紧,不忍加勇力去扯他,只是调息绵绵的唤。王小二倒是狠心的人,见那马不肯出门,拿起一根门闩来,照那瘦马的后腿上,两三门闩,打得那马护疼扑地跳将出去。小二把门一关道:“卖不得,再不要返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