陋室空堂,当年笏满床。衰草枯杨,曾为歌舞场。蛛丝儿结满雕粱,绿纱今又在蓬窗上。说甚么脂正浓、粉正香,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,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。金满箱,银满箱,转眼乞丐人皆谤。正叹别性命不长,那知本身返来丧训有方,保不定今后作强梁。择膏粱,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!因嫌纱帽小,导致锁枷扛。昨怜破袄寒,今嫌紫蟒长:乱烘烘你方唱罢我退场,反认他乡是故里。甚荒唐,到头来都是“为别人作嫁衣裳”。

不知有何祸事,且听下回分化。

这日那甄家的大丫环在门前买线,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。世人都说:“新太爷到任了!”丫环隐在门内看时,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畴昔,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来了。那丫环倒发了个怔,自思:“这官儿好面善倒像在那边见过的。”因而进入房中,也就丢过不在心上。至晚间正待安息之时,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,很多人乱嚷,说:“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!”封肃听了,唬得目瞪口呆。

斯须茶毕,早已设下杯盘,那美酒好菜自不必说。二人归坐,先是款酌慢饮,渐次谈至兴浓,不觉飞觥献起来。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,户户歌乐,当头一轮明月,飞彩凝辉。二人愈添豪兴,酒到杯干。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,狂兴不由,乃对月寓怀,口占一绝云:时逢三五便团,满把清光护玉栏。天上一轮才捧出,人间万姓抬头看。士隐听了大呼:“妙极!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,今所吟之句,高涨之兆已见,不日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。可贺可贺!”乃亲斟一斗为贺。雨村饮干,忽叹道:“非晚生酒后大言,若论时髦之学,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挂名。只是现在行李盘费一概无措,神京路远,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得。”士隐不待说完,便道:“兄何不早言!弟已久有此意,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,故未敢冒昧。今既如此,弟虽鄙人:‘义利’二字却还识得;且喜明岁合法大比,兄宜作速入都,春闱一捷,方不负兄之所学。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措置,亦不枉兄之谬识矣。”当下即命小童出来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,又云:“十九日乃黄道之期,兄可即买舟西上。待雄飞高举,明冬再晤,难道大快之事!”雨村收了银衣,不过略谢一语,并不介怀,还是吃酒谈笑。那天已交三鼓,二人方散。

他岳丈名唤封肃,本贯大如州人氏,虽是务农,家中却还殷实。今见半子这等狼狈而来,心中便有些不乐。幸而士隐另有折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,拿出来托他随便置买些房地,觉得后日衣食之计,那封肃便半用半赚的,略与他些薄田破屋。士隐乃读书之人,不惯心机稼穑等事,勉强支撑了一二年,更加穷了。封肃见面时,便说些现成话儿;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不会过,只一味好吃懒做。士隐晓得了,心中未免懊悔,再兼上年惊唬,急忿怨痛,暮年之人,那禁得贫病交攻,竟垂垂的暴露了那来世的风景来。

那疯跛道人听了,拍掌大笑道:“解得切!解得切!”士隐便说一声“走罢”,将道人肩上的搭裢抢过来背上,竟不回家,同着疯道人飘飘而去。当下轰动街坊,世人当作一件消息传说。封氏闻知此信,哭个死去活来。只得与父亲商讨,遣人各处访寻,那讨音信无何如,只得依托着他父母度日。幸而身边另有两个昔日的丫环伏侍,主仆三人,日夜作些针线,帮着父亲用度。那封肃固然每日抱怨,也无可何如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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