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母亲待人最仁慈，最暖和，向来没有一句伤人豪情的话。但她偶然候也很有刚气，不受一点品德上的欺侮。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游勇，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，说我母亲家中有事总请或人帮手，大抵总有甚么好处给他。这句话传到了我母亲耳朵里，她气得大哭，请了几位本家来，把五叔喊来，她劈面诘责他她给了或人甚么好处。直到五叔当众认错赔罪，她才罢休。
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，二嫂是个很无能而宇量很局促的人。她们常常闹定见，只因为我母亲的和蔼表率，她们还未曾有公开相打相骂的事。她们闹气时，只是不说话，不答话，把脸放下来，叫人丢脸；二嫂活力时，神采变青，更是怕人。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，也是如此。我开初全不晓得这一套，厥后也垂垂晓得看人的神采了。我垂垂明白，人间最可讨厌的事莫如一张活力的脸；人间最下贱的事莫如把活力的脸摆给旁人看。这比吵架更难受。
我母亲的宇量大，性子好，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，她更事事留意，事事格外容忍。大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，她的饮食衣料老是和我的一样。我和她有小争论，老是我亏损，母亲老是责备我，要我事事让她。厥后大嫂、二嫂都生了儿子了，她们活力时便吵架孩子来出气，一面打，一面用刻薄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。我母亲只装做没闻声。偶然候，她实在忍不住了，便悄悄走出门去，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去坐一会，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谈。她从反面两个嫂子吵一句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