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着笑着,蓦地睁眼,满面泪花。
堂下有人正忐忑跪坐于蒲团之上――他跪得久了腿脚早就麻了,可他却不敢转动,只因为上头的那位主儿没发话。跪坐之人已逾不惑,面宽脸短,留八字须撇开在嘴上,两腮下颌有冒起来青茬儿似的髯毛,着丁香色湖绸长襟,头戴青纱高帷,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。他沉下心来,当真别离尊上一语之意,想了想,规端方矩地埋下头,答道。
戴总兵猝不及防,赶快偏过甚去皱眉细想,当时暮色已褪,夜色黑沉,纵有松油火把照明,存亡厮杀之时刀起刀落,谁又会当真记得必定会亡的不幸人的边幅,戴总兵当真回想以后,断断续续地说道,“身形颀长,着青衫长衣,面貌白净,气势秀雅,我们挑开车窗幔帐之时,他正在不慌不忙地泡茶温水...”再一顿,减轻了腔调,极专注地添了一句左证,“我们刺史大人晨间拜访齐国公之时,恰好遇见了陆大郎君――陆绰身边陪着的该当是陆大郎君,没有错处吧?”
他不知说与谁听,却越说越笑,从抿嘴含笑,再到露齿笑开,最后毕竟放声大笑起来。
戴总兵眼风扫到从夹缝当中高耸溜进内堂的亮光,再扎眼瞄到那人如羊脂白玉般白净的下颌与高挺的鼻梁,心头一惊,明知那人瞧不见他,却也赶快埋下头来,不敢再瞅。
他信此人有这个气力。
说话之人背对正堂,双手交叠于膝上,肩宽腰窄,全数脸都隐没在暗黑当中。
“回大人,是没错。寻到以后,刺史大人便当场斩于车内。”
氛围诡异地沉了下来,无端的沉默却让人抓心挠肝的镇静。
上头那人并未当即答复,阁房当中又堕入了难耐的喧闹,约隔了大半晌,戴总兵才闻声那人声音清雅韵致的答复。
窗棂以外顿时有人躬身应是。
埋没在暗黑当中的那人,眼眸朝下一敛,眸光一黯,猛地一下提起腔调,“若我晓得你们幽州的兵手脚不洁净,侮了小女人的名节,我定叫你们一座城池的人陪葬。”
堂屋表里便再无声响了,男人仰靠在太师椅上,手上紧紧攥住那张牛皮信封,将头仰起,与顶棚平行,一边极缓极慢地抿起嘴角笑,一边悄悄阖眸,内屋再无二人,男人的声音放得很低,却极其动听缠-绵。
安坐那人桀桀轻笑,“本来觉得周刺史有多本事,现在看来不过如此――早知周通令空有其表,我还不如打通珏山上落草为寇的马帮,起码他们要的只要银子,不像你们,还企图名利双收。”
嗬,那都是繁华堆出来的。
世家清雅?
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。
“你说是在车厢里寻到的陆绰宗子?”
书斋的窗棂垂下帷幕青竹竹帘,白光曜雪便只好从青竹裂缝中跃但是出,全部书斋暗极了,几缕亮光映在铺陈棕绒毡毯上,除此以外,再无亮光。窗棂之下摆置三尺长,一尺宽的一方沉木书桌,书桌旁摆高几,几上搁宽口粉彩绘芙蓉白瓷,几枝绿萼错落此中,正值将开未开之时,很有几分清雅之意。
“派人去查陆长茂跟着陆绰北迁没有,家书里陆绰并未提及陆长茂一言半句,可我总觉事有蹊跷。”
“符氏刚烈以身殉火,洞口被火堵住了近半个时候,林子里头没水河也没趁手的扑火器具。等火一灭,出来一看,符氏烧得浑身焦烂,已看不清人形儿了,两个女人却不在身边,又往里头走,哪晓得那深谷里头别有洞天,九曲连环的,哪儿是哪儿也摸不清,好轻易挨个儿找着了三条暗河,可全都又结了冰,冰又结得不深,人没法儿在上头走,只好兵分三路,先除冰再游出去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