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屋外有热烈蝉鸣,更衬得大屋内形单影只,凄清落寞。
本来银饰中少了银腰链,并非贺征不懂利州民风。恰是因为懂,才特地避开那一件。
哪怕他贺征或许已是贺氏主家独一幸存的血脉,这债也不能回避,不能忘怀。
利州人在心中郁结忧愤、无处宣泄时,便会拿一支萱草放在地上。
满室暗淡恍惚了笨拙的技术,白日里瞧着还丑兮兮的半条梅子青同心锦腰带,在仲夏傍晚的夜色里竟流转着动听的光彩。
她眼中的潋滟月光终究决堤而下,涟涟落至腮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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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衫少年贺征与她面向而立,沉默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,眼底有很多没能藏好的眷与痛。
当时她自作聪明地提出缓兵之计,以当初的所谓“拯救之恩”做筹马,与贺征定下了两年之约。
待沐青霜按捺住狂肆翻涌的心境,缓缓展开眼时,杏眸敞亮潋滟,有薄薄水光澄彻。
指尖触及潮湿柔嫩的泥土时,她心中如无益刃划过,遽痛。
沐青霜抬手制止了他:“我这会儿不想和你说话,临时也不想听你说甚么。有些事我得单独捋捋,回你院里去吧。从接兵帖到入营,少说另有旬日,旬日内我必然给你个说法。”
必然有的吧。
无数不了解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。
“我差一点……”她唇角轻扬起一个微涩的笑弧,“就赢了,对不对?”
夏季寒天,水面漂泊着碎碎薄冰,砭骨寒凉将她溺毙,仿佛有一只力大非常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妖诡巨手自水底探上来,死死拽着她的脚踝。
“那就行了。”沐青霜伸脱手去,指尖悄悄拂过檀木盒中的银镯与指环后,悄悄将盒子盖好。
他谨慎翼翼地抚上那半条腰带,略带薄茧的指腹眷恋摩挲着织物纹路,交来回回,一遍又一遍。
遇夫君白首,子孙合座,连绵不断,安享利州沐家积富积威数百年的膏粱斑斓。
那该有多好。
两今后,沐青霜让人将贺征聘到本身的院子外。
如有谁要问沐青霜究竟心仪贺征哪一点,她仿佛也不知该从何提及。
“青霜姐,是我呀!”沐清霓摆动着短手短腿,吭哧吭哧小喘着朝她走来,“我是你的头头,不准这么凶对我将话。”
这些年来,总有很多血淋淋的面孔在他梦中盘桓。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孔,却能窥见他们泣血未偿的夙愿。
她举目看了看一旁的剪子,终究却还是将那腰带又放回原处,行动轻柔,珍而重之。
护他出逃的保护与家臣一个接一个地倒下。
她长长叹出胸臆间酸涩的浊气,敛了伤感神采看向贺征。
两人相识相伴至今已近十年,虽贺征一向不肯松口认下“沐青霜的童养婿”这身份,可从她总角稚龄到现在豆蔻韶华,他始终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处所。
小时她是个后知后觉的小女人,到了母亲的第三个祭日,才明白兄长口中的“娘亲去天上做神仙了”意味着甚么。她哭着推倒统统试图过来安抚本身的家人,单独从小门跑出来,要今后山祖坟去,半途却出错跌入这潭中。
“好。”沐青霜柔声应下,一手环住小小女人,缓缓弯下腰。
实在那张点兵帖大半被压在檀木盒子下,只暴露小小一角,可她却只扫了一眼,就立即认出来了。
是夜,贺征再一次来到织坊大屋,借着幽凉月光凝睇着踞织机上那半条同心锦腰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