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气运轮转，又到了盛极而衰之时，天数之下，即便神通亦能够身故道消，从各种迹象看，这回更是非比平常。于百姓百姓乃至浅显江湖人，那就是能够改朝换代的战乱季世，于门阀，亦面对着血脉道统此消彼长的算计争夺，于顶尖修士，则要为了争那渺渺一线却一定存在的超脱机遇而决死一搏。”
他说着斟了一杯酒，抬头一饮而尽。
刘屠狗哑然发笑：“你方才还说甚么台上粉墨人、坟内断肠鬼，你能坐在台下安闲看戏，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，这就叫饱男人不知饿男人饥！”
这便是贤人门庭的底气了，哪怕在世人眼中南史氏只是靠着祖宗余荫勉强位列高姓，还是如此。
南史椽也笑道：“二哥真真是一针见血！但小弟窃觉得，大丈夫立世，如能于台上粉墨春秋，令那乾坤翻转，难道天下第一等的快事？纵事败身故、遗臭万载，亦要成绩一世鬼雄，毫不效彼辈枯骨，哀嚎于坟冢以内，唱那声声断肠之曲！”
说到此处，南史椽紧紧盯着刘屠狗双眼，慎重问道：“病虎山本是台下看戏之人，二百年前铁骑西征都未曾了局，却不知二哥此次出山，到底所为何来？”
“今次若非是你，不管以何手腕、有无歹意，都难逃二哥的当头一刀！”
南史椽闻言点头：“家父尚在，小弟可做不了南史氏的主，更何况在我家眼中，不管前朝目前、旧帝新皇，又那里有甚么别离了，皆是他起时台上粉墨人、他亡时坟内断肠鬼罢了。是以不管哪一名终究成事，南史家只秉笔挺书便可，犯不着对哪条有望登临九重的潜龙假以辞色。”
“刘屠狗自出山以来，万丈尘凡过眼、百般因果加身，开初另有些含混，这些日子倒是愈见腐败，才更加体味师尊当日那些惊世骇俗言语的真意，才看清心中所求，不过就是无悔二字罢了。”
刘屠狗禁不住高低打量了一眼南史椽，当日自称囊中羞怯在茶社中平话的游学士子阿椽、勾肩搭背于贩子上一同浪荡的世家子阿椽、瘟神天尊神像前大声朗读《圣章》的书白痴阿椽，与面前这个为了一腔野心志向而背叛家属，隐于兰陵王身后运筹帷幄、拨弄乾坤的青年谋士阿椽，竟是同一小我么？
南史椽所言神通事，比之草原上俞应梅、矮山上羊泉子及真定王府中鸢肩公子等人所言，又要详确很多，虽于气运一道上说辞有些差别，但大抵上差不离，至于那位较着高出晁鬼谷这等狠人一头的姬家神主，刘屠狗虽故意问个究竟，但现在正在套话，倒是没法问出口。
这话说得刘屠狗一愣，先前刘去病说二爷现在是能跟神通大宗师掰掰腕子的人物时，他还没有多想，现在听了解更早的南史椽一提才蓦地间认识到，当日阿谁逢人便自称“活阎王刘屠狗、病虎山二当家”、大言不惭以妙手自居的小小刀客，真的已经成为世人眼中的绝顶妙手了，也当真能理所当然地被很多人称呼一声二爷了，毕竟就连曾输他一招的金刀魏叔卿都被人称作“相州二爷”呢。
南史椽直起家来落座，举杯敬道：“他日如果小弟阻了二哥，下刀时切莫手软，如果二哥碍了小弟，小弟必也不会心慈！”
他长身而起，一揖到地，诚恳实意道：“小弟本日始知，这浑乱世被骗真另有赤子真人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