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立书人齐天睿,系金陵府齐宅二房嫡子,成化九年八月凭媒娉定宁氏为妻,岂期过门以后,本妇多有不对,正合七出之条,因念伉俪之情,不忍明言,甘心退回本宗,任凭再醮,并无异言,休书是实。
“哦。”
闵夫人不觉叹了口气,身子重气也沉,缓了一刻才道,“睿儿,今儿寻你来是有事筹议。明儿……或是后儿我就往家庙里去了。”
闵夫人这才内心喜好起来,边折起,边又淌泪,“三年,也是日子长……”
进得门来,堂屋里只留了一盏上夜的灯,人声沉寂。齐天睿稍稍捂了捂身上的夜寒,挑起卧房帘子。
闵夫人抬眼瞧,听他这喉咙显是浸了酒,语声更加比常日里还要降落两分,神采微醺,桃花迷离,与那一班子侄们的清雅书卷气相去甚远,劈面的酒气再淡这房中的香火也是压不住,不觉蹙了眉。
这半日好轻易得着这么一句,闵夫人才算舒了口气,“如何退?老爷走的时候一家子都在,这一桩遗言连府里下人都晓得,哪能说悔就悔了?再者,当日老太太也在跟前儿,你大伯、三叔都在,都晓得粼里宁家就是那女人厥后走的人家,可竟是没人拦一声!现在亡人是大,谁又能出头违了这遗言?莫说旁人,老太太这一关就过不了!赶着安抚还恐不及,又如何驳得?现在三年孝满,你一句退了就算了?这府里上高低下的,眼里我们娘儿俩又成了甚么人?竟是如此容不得人么?!另有一措置儿,婚书都有了,又岂能说悔就悔?赔银子事小,衙门里又如何说?天佑本年初才将将坐稳了差事,如何能当着他冒犯国法?”
也是,离佛祖近些。一口滚茶咽下,齐天睿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,陪笑道:“太太这是所为何事?说给儿子听听。”
约莫走了半个时候,方才来到南城齐府。已是夜深,四架马车宽的街道两边间或透出灯火,白天繁华余蕴尤存,耳边模糊闻得远处缥缈的笙管。旧城贵重之地,不比新富的放肆气度,青砖灰瓦、老式的宅院,浩大荡放开百余亩,暗夜当中庄严萧然。一眼瞧畴昔,正门两盏灯高挑“翰林,齐府”,无月之夜照得石阶惨白,两座青狮亦一股森森之气。
开了门,婆子哈着腰提着灯笼带路,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这日子口儿已是上了霜冻上夜如何如何辛苦。石忠儿顺手接过灯笼,丢了一串大钱畴昔,这才小跑着赶上齐天睿,“爷,爷,”
不大会儿工夫两人来在西院谨仁堂的二门外,早有下人打着灯笼候着,行了礼,撇下石忠儿领着齐天睿往院里走。石盅儿口中回禀的“太太”恰是齐家二太太、齐天睿的生身之母夫人闵氏。
“太太,”一旁的彦妈妈从速握了她的手,“您还不好生收着?二爷这是当至心疼娘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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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天睿身子后仰靠进圈椅里,懒懒的似是绝望,闵夫人有些咬牙,“你当仅此罢了么?你当老爷他就此肯罢了么?!那就是个认死理儿的人!不过见了几面,竟是认准了那门亲!那个劝都不顶用,担搁了多少年才肯另娶。若非如此,你怎的能比长房里的天佑小这么些个?……自打我进了门,倒像是这桩苦是我给他的……”说着,闵夫人的泪扑扑掉,“成日介在书房,诗、书、琴,哪一个与我相干?多少年,人只说我们西院里好,只这一家子三口儿,殊不知这里头的事,谁又当真晓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