闵夫人不觉叹了口气,身子重气也沉,缓了一刻才道,“睿儿,今儿寻你来是有事筹议。明儿……或是后儿我就往家庙里去了。”
“她娘?”佛龛前的香飘飘绕绕似更加浓,熏得齐天睿昏昏然、嗓子发干,“哪个啊?”
约莫走了半个时候,方才来到南城齐府。已是夜深,四架马车宽的街道两边间或透出灯火,白天繁华余蕴尤存,耳边模糊闻得远处缥缈的笙管。旧城贵重之地,不比新富的放肆气度,青砖灰瓦、老式的宅院,浩大荡放开百余亩,暗夜当中庄严萧然。一眼瞧畴昔,正门两盏灯高挑“翰林,齐府”,无月之夜照得石阶惨白,两座青狮亦一股森森之气。
瞧着面前,齐天睿的酒算是醒了个大半。
“哪个?就是老爷这些年心心念念的那一个!”
语声中似是下了多么决意,只是忽闻这般捻酸妒忌的话出自年近半百之人、又说的是那经籍普通呆板的老爷,这一宿的话忽地生出几分意义来,齐天睿不觉嘴角一弯,兴味盎然,“是么?从何提及呢?”
齐天睿挑挑眉,手指不由悄悄扣了扣桌面。爹娘不睦,这他早就有所发觉。再听这么一说,幼时的些许影象倒是都有了出处。老父生就一张冰面孔,笑不笑的,也都雅不了。一房正妻,膝下独子,说是性子冷僻,可再冷僻又如何比得东院大伯?那是个一辈子朽藏在书堆里的人,勉强录了个功名便今后挂了起来,一个虚职,一点点俸禄,每日只知书籍,便是如此木讷之人结束还是个男人,妻儿合座还纳了房姨娘。现在看来,老父毕竟不是冷,是旧情难了,顾虑了那女人一辈子;而本身的娘么,便是守了一辈子活寡,与那素未会面的女子结了一辈子的仇。( 就爱网)
帘子打起,夜凉中飘来熟谙的香火气,这是佛前香,自打齐天睿记事起,这房里一年到头总少不得这味道,佛祖面前如何虔诚不得知,只熏得人头晕眼燥、一身高低庙里的味儿。
本身身上掉下来的肉,从小就是这么个凡事不经意的随性子,瞧那一双眼睛眉骨下狭长微凹,双睫密,横波清扬,像极了老爷。只是老爷四方脸、棕面庞,蹙起双眉显得是城府难测,极慎重;可长在他脸上,剑眉高挑,鼻修挺,将这一双桃花醉眼闪现无遗,添上嘴角边当时不时如有若无的挖苦,最是一副读书人不屑的风骚样儿。这些年在外头不知又是如何厮混,心肠硬些是不免的,遂闵夫人也不顾心伤,只道原委,“今儿你大伯那边儿过来问,说你三年孝满,该提亲下聘了。”想起下晌大太太那副体贴的模样里头藏也藏不住的笑意,又是本身这些年的憋气当真要成了这府里高低的笑话,闵夫人长长提了口气,语声有些颤,“终是该给何家下聘了,给她何家下聘!”
“小的也听得稀里胡涂的,只说太太现在礼佛礼得是诸事非论了。”石忠儿是齐天睿在外头得的,常日随主子走也少进齐府,遂对这高低家事只晓得个大抵齐,“彦妈妈淌眼抹泪儿的尽管哭,我也听不逼真,说是,说是太太要搬到家庙里去修行。”说着石忠儿挠了挠头。
“究竟是如何说?”语声浑沌,酒意未消。
一起走,沿湖穿城,夜风吹凉了浑热的头,眯着一双桃花醉眼,齐天睿方从那天涯儿似的曲子里略略醒了醒。深更半夜的,好人家不是都关门落锁、安然梦去了么?怎的那深宅大院的倒有工夫三番五次地来扰他,若非亲娘,这一遭断是难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