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天睿这才觉出身边的固执,扭头看,那硬气的小脸上竟是有了几分烦恼的意义,他笑了,“丫头,你晓得你相公是甚么起家的么?”
裕安祥,江南富庶之地当之无愧的第二大钱庄,现在落在眼中,不过是将将三间的门面,正门两扇,头顶一块匾额,黑底金字正正的楷书;门前两只字号灯笼,普浅显通的竹篾绵纱还不如那马车上的小灯来得敞亮。如此慎重内敛,与他常日那副张扬的模样实在是相去甚远。
莞初挑起帘子一角,透过玻璃窗饶有兴味地瞧着。街道后巷升起袅袅炊烟,粗布短打之人劳累了一天都连续收了工,回到家,粗茶淡饭,热腾腾,正候归人;偶尔见门口坐个小娃娃,两只小手一边握着个柿饼子,一边是自家做的小竹子拨浪鼓,咬一口,摇一摇,不亦乐乎。
他说不要,却没有罢休,对峙了一会儿,莞初抿了抿唇,轻声道,“那……也得把线头结好。”
“……我有五百两,剩下的等……”
当着人,本身又是一身男人衣衫,莞初不敢驳他,从速跟了,轻声问,“怎的了?”
这那里是问话……跟在他身后迈过那高高的门槛,进到那满屋子纸墨铜臭、阴沉森的钱庄里……
“你怎的跟醉红楼的鸨娘似的?”
大义凛然地一句丢过来,人绕开他就往前去,紧着小跑了几步离了,似就怕再跟他沾惹。齐天睿大步跟上,长长狭小的胡衕,一声声唤“丫头”,怕丢了似的……
“赎玄俊……花了多少银子?”
倒是从未见过他许是此生最重的一个身份:大名鼎鼎的九州行与裕安祥掌舵人,那该是如何?
……
莞初想着这该是这里的管事人,问几句交代一下也就好了。正高低打量,饶有兴趣地瞧着,就见齐天睿已然走了下来,伸了手,“来,上来,我们出来。”
“那也不能叫这个啊!”小眉惊挣,小声顿时尖尖的,“小碗碗儿?还小碟子呢!”
他扑哧笑了,不敢大声倒是止也止不住,笑得那地上的影子都在颤。她瞪着眼睛看他恶棍,白净的小脸被朝霞染得红扑扑的,好是羞恼,他看着更得趣儿,那笑便越猖獗了几分。
一道往路旁马车去,日头从身厥后,在面前拉出长长的影子。一前一后徐行而行,青石上两人的脚步声悄悄反响,一替一换的,他的沉些,她的浅些,不觉的,那浅声的脚步就跟着他调着快慢、错出了风趣的节拍。他笑了,转头瞧瞧她,正低着头想苦衷,涓滴没觉出本身的偶然小筑,他便也不语,随她渐渐走,享用这喧闹的胡衕。
桑林环抱,青石小弄,两旁高高垒砌、青苔班驳的石壁,一回身的狭小;日头西斜,满满橘红的光将那一片片的剥落温和了很多……
真真恶棍……谁是丫头,哪个是丫头,为何非要叫她丫头!旁人在他嘴里都有端端方正的名字,唤起来多少尊敬,为何到了她这儿,名字就都不顶用了,逞了性子似的,小猫小狗儿地浑起!畴前不觉,现在听着内心就难受!这么想着,她嘴巴不觉就噘了起来,委曲得酸酸的,叫“莞初”就那么难堪你么,昨儿夜里才哄着叫的,这才几个时候就又不认了……
“丫头?”
站在台阶上,莞初不觉暗忖,她见过了此人很多不一样:翰林齐府祖宗牌位下,不读圣贤,不遵祖训,玩世不恭的浪荡子;福鹤堂老祖母膝下受宠的孙儿,赖皮撒娇,贡献有加;谨仁堂前周旋寡母,几分不耐又私心保护;弟妹面前实足护短的哥哥,下人们眼里获咎不起的主子;甚而听闻过他七爷“七霸子”的名号,更见地了他在落仪院眷养才子,风月得趣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