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掌柜到任。辛德治明白了,他的可骇不是虚的;“难过”几近要改成谩骂了。周掌柜是个“野鸡”,三合祥――多少年的老字号!――要满街拉客了!辛德治的嘴撇得像个煮破了的饺子。熟行,老字号,老端方――都跟着钱掌柜的走了,或者永久不再返来。钱掌柜,那样朴重,那样端方,把买卖做赔了。店主不管别的,只求年底下多分红。
三合祥挂上宫灯那天,天成号门口放了两只骆驼,骆驼身上披满了各色的缎条,驼峰上安着一明一灭的五彩电灯。骆驼的摆布辟了抓彩部,一人一毛钱,凑足了十小我就开彩,一毛钱有得一匹漂亮绸的但愿。天成门外成了庙会,挤不动的人。真有笑嘻嘻夹走一匹漂亮绸的嘛!
钱掌柜走后,辛德治――三合祥的大门徒,现在很拿点事――好几天没端庄用饭。钱掌柜是绸缎行公认的熟行,正如三合祥是公认的老字号。辛德治是钱掌柜部下锻练出来的人。但是他并不专因私家的豪情而如许难过,也不是本身有甚么野心。他说不上来为甚么如许怕,仿佛钱掌柜带走了一些永难规复的东西。
他最恨的是对门那家正香村:掌柜的趿拉着鞋,叼着烟卷,镶着金门牙。老板娘背着抱着,仿佛兜儿里还带着,几个男女小孩,整天出来出来,出来出来,打着南边话,叽叽喳喳,不知喊些甚么。老板和老板娘吵架也在柜上,打孩子,给孩子吃奶,也在柜上。摸不清他们是做买卖呢,还是干甚么玩呢,只要老板娘的胸口老在柜前摆设着是件无可疑的事儿。那群伴计,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,全穿戴破鞋,但是衣服多数是绸缎的。有的贴着太阳膏,有的头发梳得像漆杓,有的戴着金丝眼镜。再说那份儿厌气:一年到头老是大跌价,老悬着煤气灯,老磨着留声机。买过两元钱的东西,老板便亲身让客人吃块酥糖;不吃,他能往人家嘴里送!甚么东西也没有必然的代价,洋钱也没有必然的行市。辛德治永久不正眼看“正香村”那三个字,也永不到那边买点东西。他想不到世上会有如许的买卖,并且和三合祥正对门!
更奇特的,正香村发财,而三合祥一天比一天陵夷。他不明白这是甚么事理。莫非买卖必然得不按着端方做才行吗?公然如此,何必学徒呢?是小我便能够做买卖了!不能是如许,不能;三合祥到底是不会那样的!谁晓得竟自来了个周掌柜,三合祥的与正香村的煤气灯把街道照青了一大截,它们是一对儿!三合祥与正香村成了一对?!这莫非是做梦吗?不是梦,辛德治也得按着周掌柜的体例走。他得和客人瞎扯,他得让人抽烟,他得把人诓到后柜,他得拿着假货当真货卖,他得等客人争竞才多放二寸,他得用手术量布――手指一捻就抽返来一块!他不能受这个!
查抄的门生到了。周掌柜脸上要笑出几个胡蝶儿来,让抽烟,让喝茶。“三合祥,冲这三个字,不是卖东洋货的处所,以是呀!诸位看吧!门口那些有德国布,也有土布;内柜都是国货绸缎,小号在南边有联号,自办自运。”
辛德治送出周掌柜去,仿佛是送走了一块芥蒂。
钱掌柜公然返来了。街上只剩了正香村的煤气灯,三合祥规复了昔日的寂静,固然因为欢迎钱掌柜而吊挂上那四个宫灯,垂着大红穗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