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王家设席,不像平常家子,一张满月桌,阖家都围坐在一块儿。宫里也好,行宫也罢,讲究一人一张膳桌,天子和太后在上首,两腋照着品级顺次安排,就算再得宠的,都得老诚恳实在本身的膳桌前坐着。
太后只好点头,想了想又冲天子道:“你不是会诊脉吗,替她好好瞧瞧,该滋补的滋补起来,把身子养得壮壮的,今后不愁没有皇子皇女。”
和妃吓得不轻,结结巴巴说:“是……是主子的不是。主子瞧她说得不幸,才想着大胆……上御前求见您……”
老辈儿里的内幕,甚么内幕?现在河清海晏,社稷稳定,所谓的内幕满是搅屎棍,非论真假都不该听信。和妃原就不得宠,现在恭妃和怡妃都成了空架子,恰是她立品讨巧的时候,谁知在这裉节儿上来传这些妖言,瞧着吧,怕是要挨骂了。
天子哼了一声,“看来是太后那里做得不称你的意儿了,有人要掀动后宫的风波,你乐得瞧热烈。”
这头话才说完,内里嫔妃们都结伴出去了。这是入行宫的头一个整日子,本就是来游山玩水的,太后便命令在烟雨楼设了宴,有官方的梆子和升平署早就预备好的曲目。就着青山绿水,听着婉转的小调,远处开阔的水面上,另有寺人们假扮的渔夫,一个个摇着小舟,穿戴蓑衣赶着鸬鹚,一瞬让人有身处江南水乡的错觉。
怀恩安然退到台阶上,开端默数,看皇上甚么时候把人轰出来。数到五,东次间门上的珠帘被打起来,收回清脆的声响。回身看,和妃白着脸红着眼快步从殿门上出来,他大惊小怪“哟”了声,“和主儿,您这是如何了?”
怀恩到跟前打了个千儿,说给娘娘存候,“主子爷先前还在念着您呢,说想去您的一片云瞧您来着,可巧正要走,和妃娘娘求见,说有要事回禀,主子爷没法儿,只好先召见她。”边说边回身比了比,“要不您上西边凉亭子里等会儿,料着和妃娘娘不会逗留多久的,等她一走,主子就替您通传。”
但是话才说完,银朱就捅了捅她,表示她瞧远处。颐行望畴昔,见一个宫装的身影站在花圃前的台阶上,一个打扮寒素的女人背身正同她说着甚么。说到冲动处,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那身影哀告着,蒲伏着,扭曲着,像有天大的冤情,祈求他报酬她做主似的。
忽觉一道视野向她们投来,那目光既阴冷又板滞,把颐行和银朱唬得愣在当场。原以她会来给她们个上马威之类的,没想到她只是呆呆转了个身,行尸走肉般一步步朝套院那头去了。
银朱看她悄悄打了个哈欠,成心变更她的兴趣,说:“您瞧那旦角唱很多好,唱词儿也编得奇妙。”
那是一张被火炙烤过的脸,半边脸颊上遗留着陈年的伤痕,像浮于地表的树根,模糊能瞥见虬曲和班驳。年纪约莫五十开外吧,穿戴一件看不出色彩的氅衣,头发也斑白了。要说是行宫里承办差事的粗使嬷嬷,穿戴打扮上不像,且她站起家来,身材笔管条直,不似那些长年躬身奉养人的。何况边幅被毁了,行宫里的总管也不成能留她……
太后含笑点了点头, “提及你阿玛啦, 另有早前我当朱紫时候的事儿……那么些回想封存在内心, 到了这行宫,就一股脑儿全涌出来了。”
银朱听她描述,又是神驰又是遗憾,“主子没去过江南,我们这等出身的人,家里阿玛兄弟做着小吏,哪儿有带上阖家游江南的闲情儿呀。都是落地就在营房呆着,眼睛盯着脚尖那一亩三分地,哪晓得外头的开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