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年前又赶上难事，现在只剩他一人苟活。
“不消想，我签。”
趁着这几日泥瓦匠在院里做工，虞府的人也都忙活了起来，园中污水、墙角杂草、檐上积灰，十足要拾掇。管家也将每人住处罚好，这个客院要腾出来，现下住的人十足换到最后一进院子去。
“我姓冯，家中行三，名三恪。”
冯三恪深吸口气，探指到那红泥坛子里用力一摁，往契书上留了个指模。
冯三恪循名誉去，来人有四个，一人行在前，弥坚几个簇拥在侧，却只要走在最前头的人入了他眼。
等竹笙回了外屋，方才她放下的绣绷正被兰鸢拿在手里。再瞧一眼，先前绣了一半的孔雀已经顶了一只巨大的暮气沉沉的黑眼睛。
老夫人嘴角一拉，较着是不欢畅了。不等她开口，先头那中年男人便应了声：“成，你叫你家蜜斯快来！”
这是自那日县衙门前惊鸿一瞥以后，冯三恪头一回看清她——束着他没见过的玉冠，穿戴他没用过的锦缎，迈着县里女人不会迈的大步，辞吐举止皆安闲。
冯三恪忙道：“我必循分守己，毫不给仇人添费事。”
冲着他笑。
他一眼就瞧了出来，这恰是仇人。
本来都城朱紫银子多得没处使，便绞尽脑汁让本身活得舒畅些，他们过冬时不裹那老厚的棉袄，而是用地龙取暖。这地龙是在地底下埋着的烟道，弯曲折曲如龙形，天冷的时候，便从烟道口烧火，炽热的烟气顺着烟道走过房间，从另一头出来，如此走了一糟，整间屋子就能和缓起来。
身家性命，另有不敢想的将来，全系在这两张纸上。
他被冻伤的那条腿还没养好，坐在小杌上的时候，一条腿支棱在外边，姿式并欠都雅。
管家引着匠人走到院里，指指东西两边：“徒弟瞧这两间屋，我家想把地盘给起了，往下边加一层烟道，烟道入口走厨房，出口留到两边去，您瞧瞧能不能成？”
眼也不眨地掏了一百二十两，买了他命的人。
正这个时候，外边有客来了。
调子一模一样，词却比这首要繁华些。关中那片时有战乱，曲子未几，一首曲翻来覆去地填词，也不晓得芳姨唱的是哪个。
一家民气灰意冷，干脆在陈塘住下，这一住就是十年。
也许是昼寝刚醒，一刹时竟感觉眼睛疼，“芳姨”二字跟细针似的戳在她眼里。虞锦哂笑一声：“她惯会做这些小事收伏民气，都说咱虞家皋牢民气是一把妙手，可千万比不过妇民气计。”
冯三恪怔住。
也许是虞锦交代过了，到了傍晚，管家便叫人来寻他，说有事要说。
他不识字，契书上写的甚么也一眼没看，唯独纸上的指模摁得铛铛正正，纹路结壮。
也叫她心寒。
方才外边那人唱的那曲儿，清楚是主子小时候，芳姨总唱给她听的。主子幼时夜里轻易惊慌，睡着也常入魇，芳姨就在她床边脚榻坐着，一唱就是一整晚。
冯三恪垂眸细细看了一遍。
兰鸢年纪小不晓得，她内心却明白。
冯三恪近不得前，也不敢近前，就隔着几步温馨听着。
晓得这是关乎本身一辈子的大事，冯三恪仔谛听着。
府里人丁口声声的“锦爷”、“锦爷”，就如许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。
冯三恪这名儿是他祖父起的，他祖父年青也是读过书的，早早给孙辈起好了名儿。厥后关中战乱，一家人死得死，散得散，就剩他这房了。本是要到更南边的宿县奔亲，到了陈塘县时，家中长兄沉痾，川资用尽，病也没治好，只得当场草草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