割麦子,上被骄阳烤,下被热气蒸,麦芒扎人,身子三折,在大海一样的麦田里,一步一挪,总挪不到绝顶。
一天麦子割下来,腿疼胳膊酸,而腰像断成了两截,壮劳力都撑不了,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。
刘爱雨捧着馒头,却没有设想得那么馋,她在利诱,娘如何躺在了一块床板上一动不动,并且脸上蒙着一张纸?
娘让她歇着,她意味性地在地头上吹了一会风,又偷偷地溜进了麦地里,挥起她的小镰刀,她明白,只要她多割一把麦子,就能让娘少割一把麦子。
这不是风,是猛兽是鬼怪,人底子没法站立,吹得在地上转动;能站立又如何?飞沙走石,眼睛睁不开,甚么也看不见。
明天晚餐时,她特地站在街巷里,公然闻见了一股肉香,她追逐着飘忽不定的肉香味,那是东亮家,是村长牛大舌头家,他们家的门都紧紧关着,她趴在门缝里望,甚么也看不见,只要一股股香味,奸刁地往她鼻子里钻,她只能一边流着口水,一边设想他们吃肉的幸运模样。
六爷按着两个娃娃拜了六合,又让他们跪在炕头前,给田明丽磕了头。
田明丽不可,她没有三头六臂,她得把麦子先割倒,拉回到打麦场,好天晒着,雨天摞起来,常常是最后一个打碾。
何采菊说:“姐,你放心肠走,上有天下有地,陈望春和刘爱雨从明天起,就是存亡伉俪,永不分离。”
何采菊拉着田明丽的手,垂泪不止,人的心肝肺都是肉做的,不是铁打的,在沸水里煎,在苦水里泡,忍气受辱,变得伤痕累累。
从客岁春季播种,到明天打碾,一粒种子变成麦苗又变成麦子的过程,完成了百分之九十,离颗粒归仓只要一步之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