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隆基双手背过龙袍,脸上掠过一丝绝望,很快又被笑容所抹过,缓缓走下阶去。
就在中书令萧嵩劈面请辞的第三日,李隆基已经想好了中书令的新人选,此人便是时任中书侍郎张九龄。
李隆基称帝以来,天下渐入富庶,四海乱世初呈,这都要归功于宰相的经心遴选和搭配用人的方略。李隆基全权任相,用人不疑,普通来讲,班子宰相是一主一副,如开元初年的姚崇、卢怀慎,宋璟、苏颋,张嘉贞、源乾曜,都是非常明智的挑选,虽说在任用文相张说上面,李隆基一时忽视,引发了朝廷内部摩擦,但总归是人尽其才,国政不衰,可自开元十五年张说罢相后,李隆基任命的己任宰相中,不是大搞朋党一家之言,就是文学吏治意气之争,直至萧嵩韩休这届,这类公开朝野的冲突终究达到了顶点。
中书令萧嵩与门下侍中韩休搭班任相以来,这两位大人就没少给李隆基惹费事。中书令萧嵩乃中书省出身,靠西北军功发绩,身份又属皇亲,本是位处事情通得力无能的宰相。要说韩休,更不得了,家中三世良臣,本身又是尚书右丞出身,是位德高望重的文儒大师。萧韩二人,一柔一刚,一文一武,刚好搭配,李隆基最前任相时,对他们二人也是满怀信心,全权拜托,不想到最后倒是南辕北辙。
望着李隆基等候目光,张九龄只觉颈后一沉,双腮收缩,焦炙道:“陛下,臣出身卑薄,任职中书十年,无功于朝,河南屯田,臣愿作副使,至于主使之人,还请陛下另择别人。”
巳时刚过,理了半日奏章的李隆基方用午膳。殿外淫雨不竭,殿内一片沉寂,唯有燃炭破裂之声。李隆基倾坐紫檀木龙椅,囫囵吞咽着桌上几道青菜御馔,内侍省总管劳力士伫在八卦铜炉前,谨慎翼翼用铁杖翻着炉中银碳,不时把望着殿外,随后低头走近李隆基,小声道:“陛下,张九龄张大人到了。”
张九龄抬开端,清着嗓子,面无惧色道:“陛下,屯田之事,事关者大,陛下如果没有其他事,臣这就下去筹办此事。”
开元二十一年入夏,关中河西地区雨害连缀,稼地损减,直至秋收之际,粮产暗澹,各州百姓家中镂空,冻伤饿死,不计其数,就连天子京畿长安城的官民也堕入了缺粮的惊骇当中。
张九龄面露讶异,听着有些猜疑,他任职中书省多年,草拟圣旨无数,对三省六部权力的调用也是烂熟于心。张九龄清楚,就算河南屯田乃是当下国之要政,可要随便变更朝廷半个尚书省,非要有宰相实权不成。也就是说,方才天子李隆基刚才所言,对张九龄而说,已经无异于一道委任宰相的天子圣旨。
自古天灾,天子之责。开元二十一年十月,大唐天子李隆基念饥民磨难,诏太仓两百万石施助关中各户。朝廷开仓放粮,关中哀鸿的苦怨得以长久停歇,但是,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迟又遇打头风,这百年不遇的天灾雨害不但残虐关中,连往年粮产敷裕的河南诸州也未能幸免,乃至全部黄河道域都发作了大范围粮荒。中原粟米减产,无以运济关中,河南诸州唯有靠江淮漕运运送的造米保持官民生存,如此一来,长安城中,上至天子宰相,下至文物百官,逐粮东都已是势在必行。
高力士站在一旁,不说一说,于无声处接过两碗热茶,踩着沉稳步子走到二人中间,别离奉茶,随后退到一边,待君臣二人饮下烫茶,躬身望着张九龄身后的屏风,还是一动不动,沉默如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