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斯问孙卿子曰:秦四世有胜,兵强海内,威行诸侯,非以仁义为之也,以便处置罢了。
临武君对曰:上得天时,下得天时,观敌之变动,后之发,先之至,此用兵之要术也。
孙卿子曰:不然。臣之所道,仁者之兵,王者之志也。君之所贵,机谋埶利也;所行,攻夺变诈也;诸侯之事也。仁人之兵,不成诈也;彼可诈者,怠慢者也,路亶者也,君臣高低之间,涣然有离德者也。故以桀诈桀,犹巧拙有幸焉。以桀诈尧,譬之:若以卵投石,以指挠沸;若赴水火,入焉焦没耳。故仁人高低,百将一心,全军同力;臣之于君也,下之于上也,若子之事父,弟之事兄,若手臂之扞头子而覆胸腹也,诈而袭之,与先惊而后击之,一也。且仁人之用十里之国,则将有百里之听;用百里之国,则将有千里之听;用千里之国,则将有四海之听,必将聪明鉴戒和传而一。故仁人之兵,聚则成卒,散则成列,延则若莫邪之长刃,婴之者断;兑则若莫邪之利锋,当之者溃,圜居而方止,则若盘石然,触之者角摧,案角鹿埵陇种东笼而退耳。且夫暴国之君,将谁与至哉?彼其所与至者,必其民也,而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,其好我芬若椒兰,彼反顾其上,则若灼黥,若雠仇;人之情,虽桀跖,岂又肯为其所恶,贼其所好者哉!是犹令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,彼必将来告之,夫又何可诈也!故仁人用国日明,诸侯先顺者安,后顺者危,虑敌之者削,反之者亡。诗曰:“武王载发,有虔秉钺;如火烈烈,则莫我敢遏。”此之谓也。
楚人鲛革犀兕觉得甲,鞈坚如金石;宛钜铁矛,惨如蜂虿,轻利僄遫,卒如飘风;但是兵殆于垂沙,唐蔑死。庄蹻起,楚分而为三四,是岂无坚甲利兵也哉!其以是统之者非其道故也。汝颍觉得险,江汉觉得池,限之以邓林,缘之以方城;但是秦师至,而鄢郢举,若振槁然,是岂无固塞隘阻也哉!其以是统之者非其道故也。纣刳比干,囚箕子,为炮烙刑,殛毙无时,臣下懔然莫必其命,但是周师至,而令不可乎下,不能用其民,是岂令不严,刑不繁也哉!其以是统之者非其道故也。
凡人之动也,为赏庆为之,则见害伤焉止矣。故赏庆、科罚、埶诈,不敷以尽人之力,致人之死。为人主上者也,其以是接下之百姓者,无礼义忠信,焉虑率用赏庆、科罚、埶诈,除阨其下,获其服从罢了矣。大寇则至,使之持危城则必畔,遇敌处战则必北,劳苦烦辱则必奔,霍焉离耳,下反制其上。故赏庆、科罚、埶诈之为道者,佣徒鬻卖之道也,不敷以合大众,美国度,故古之人羞而不道也。故厚德音以先之,明礼义以道之,致忠信以爱之,尚贤使能以次之,爵服庆赏以申之,时其事,轻其任,以调齐之,长养之,如保赤子。政令以定,民风以一,有离俗不顺其上,则百姓莫不敦恶,莫不毒孽,若祓不祥;然后刑因而起矣。是大刑之所加也,辱孰大焉!将觉得利邪?则大刑加焉,身苟不狂惑戆陋,谁睹是而不改也哉!然后百姓晓然皆知循上之法,像上之志,而安乐之。因而有能化善、修身、正行、积礼义、尊品德,百姓莫不贵敬,莫不亲誉;然后赏因而起矣。是高爵丰禄之所加也,荣孰大焉!将觉得害邪?则高爵丰禄以持养之;生民之属,孰不肯也!雕雕焉县贵爵重赏于其前,县明刑大辱于厥后,虽欲无化,能乎哉!故民归之如流水,所存者神,所为者化。××××之属为之化而顺,暴悍勇力之属为之化而愿,旁辟曲私之属为之化而公,矜纠收缭之属为之化而调,夫是之谓大化至一。诗曰:“王犹允塞,徐方既来。”此之谓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