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为蔽:欲为蔽,恶为蔽,始为蔽,终为蔽,远为蔽,近为蔽,博为蔽,浅为蔽,古为蔽,今为蔽。凡万物异则莫不相为蔽,此心术之公患也。
古人君之蔽者,夏桀殷纣是也。桀蔽于末喜斯观,而不知关龙逢,以惑其心,而乱其行。桀蔽于妲己、飞廉,而不知微子启,以惑其心,而乱其行。故群臣去忠而事私,百姓怨非而不消,贤能退处而隐逃,此其以是丧九牧之地,而虚宗庙之国也。桀死于鬲山,纣县于赤旆。身不先知,人又莫之谏,此蔽塞之祸也。成汤监于夏桀,故主其心而慎治之,是以能长用伊尹,而身不失道,此其以是代夏王而受九有也。文王监于殷纣,故主其心而慎治之,是以能长用吕望,而身不失道,此其以是代殷王而受九牧也。远方莫不致其珍;故目视备色,耳听备声,口食备味,形居备宫,名受备号,生则天下歌,死则四海哭。夫是之谓至盛。诗曰:“凤凰秋秋,其翼多少,其声若箫。有凤有凰,乐帝之心。”此不蔽之福也。
空石当中有人焉,其名曰觙。其为人也,善射以好思。耳目之欲接,则败其思;蚊虻之声闻,则挫其精。是以辟耳目之欲,而远蚊虻之声,闲居静思则通。思仁如果,可谓微乎?孟子恶败而出妻,可谓能自强矣,未及思也;有子恶卧而焠掌,可谓能自忍矣;未及好也。辟耳目之欲,远蚊虻之声,可谓危矣;未可谓微也。夫微者,至人也。至人也,何忍!何强!何危!故浊明外景,腐败内景,贤人纵其欲,兼其情,而制焉者理矣;夫何强!何忍!何危!故仁者之行道也,有为也;贤人之行道也,无强也。仁者之思也恭,圣者之思也乐。此治心之道也。
凡观物有疑,中间不定,则外物不清。吾虑不清,未可定然否也。冥冥而行者,见寝石觉得伏虎也,见植林觉得先人也:冥冥蔽其明也。醉者越百步之沟,觉得蹞步之浍也;俯而出城门,觉得小之闺也:酒乱其神也。厌目而视者,视一为两;掩耳而听者,听漠漠而觉得哅哅:埶乱其官也。故从山上望牛者若羊,而求羊者不下牵也:远蔽其大也。从山下望木者,十仞之木若箸,而求箸者不上折也:高蔽其长也。水动而景摇,人不以定美恶:水埶玄也。瞽者俯视而不见星,人不以定有无:用精惑也。有人焉以此时定物,则世之愚者也。彼愚者之定物,以疑决疑,决必不当。夫苟不当,安能无过乎?
心者,形之君也,而神明之主也,出令而无所受令。自禁也,自使也,自夺也,自取也,自行也,自止也。故口可劫而使墨云,形可劫而使诎申,心不成劫而使易意,是之则受,非之则辞。故曰:心容——其择也无禁,必自现,其物也杂博,其情之至也不二。诗云:“采采卷耳,不盈倾筐。嗟我怀人,寘彼周行。”倾筐易满也,卷耳易得也,但是不成以贰周行。故曰:心枝则无知,倾则不精,贰则迷惑。以赞稽之,万物可兼知也。身尽其故则美。类不成两也,故知者择一而壹焉。
人何故晓得?曰:心。心何故知?曰:虚壹而静。心何尝不臧也,但是有所谓虚;心何尝不两也,但是有所谓壹;心何尝不动也,但是有所谓静。人生而有知,知而有志;志也者,臧也;但是有所谓虚;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。心生而有知,知而有异;异也者,同时兼知之;同时兼知之,两也;但是有所谓一;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。心卧则梦,偷则自行,使之则谋;故心何尝不动也;但是有所谓静;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。未得道而求道者,谓之虚壹而静。作之:则将须道者之虚则人,将事道者之壹则尽,尽将思道者静则察。晓得察,晓得行,体道者也。虚壹而静,谓之大腐败。万物莫形而不见,莫见而非论,莫论而失位。坐于室而见四海,处于今而论长远。疏观万物而知其情,参稽治乱而通其度,经纬六合而材官万物,制割大理而宇宙里矣。恢恢广广,孰知其极?睪睪广广,孰知其德?涫涫纷繁,孰知其形?明参日月,大满八极,夫是之谓大人。夫恶有蔽矣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