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幸我的古文和口语分解的杂集,又恰在此时出版了,或许又要给读者多少毒害。只是在本身,却还不能决然决然将他毁灭,还想借此临时看看逝去的糊口的余痕。惟愿偏疼我的作品的读者也不过将这当作一种记念,晓得这小小的丘陇中,不过埋着曾经和过的躯壳。待再经多少光阴,又当化为烟埃,并记念也从人间消去,而我的事也就结束了。上午也正在看古文,记起了几句陆士衡的吊曹孟德文⑹,便拉来给我的这一篇作结--

记得先已说过:这不过是我的糊口中的一点陈迹。如果我的过往,也能够算作糊口,那么,也便能够说,我也曾事情过了。但我并无喷泉普通的思惟,巨大华丽的文章,既没有主义要鼓吹,也不想建议一种甚么活动。不过我曾经尝得,绝望不管大小,是一种苦味,以是几年以来,有人但愿我动动笔的,只要定见不很相反,我的力量能够支撑,就总要竭力写几句东西,给来者一些极微末的欢乐。人生多苦辛,而人们偶然却极轻易获得安抚,又何必惜一点笔墨,给多尝些孤傲的哀思呢?因而除小说杂感以外,逐步又有了长是非短的杂文十多篇。其间天然也有为卖钱而作的。这回就都混在一处。我的生命的一部分,就如许地用去了,也就是做了如许的事情。但是我至今终究不明白我一贯是在做甚么。比方作土工的罢,做着做着,而不明白是在筑台呢还在掘坑。所晓得的是即便是筑台,也不过要将本身从那上面跌下来或者显现老死;倘是掘坑,那就当然不过是埋掉本身。总之:逝去,逝去,统统统统,和工夫一同早逝去,在逝去,要逝去了。--不过如此,但也为我所非常甘心的。

一九二六,一一,一一,夜。鲁迅。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[6]陆机(261-303)字士衡,吴郡华亭(今上海松江)人,晋代文学家。他的吊曹孟德(曹操)文,题为《吊魏武帝文》,是他在晋朝王室的藏书阁中看到了曹操的《遗令》而作的。曹操在《遗令》中说,他身后不要照当代的繁礼厚葬,葬礼应当简朴些;遗物中的裘(皮衣)绂(印绶)不要分,妓乐仍留在铜雀台定时上祭作乐。陆机这篇吊文,对曹操临死时仍然眷恋这些表示了一种感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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