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是天公施巧处,目炫历乱令人浑。
本待将心托明月,谁知明月照水沟?
溪上丹枫自落,山僧自是高眠。
公人将此话答复了县令。县令道:“可见是这秃奴诳妄!”带过东廊僧,又加研审。东廊僧只是坚称前说。县令道:“目睹得西廓和尚见在,有何怪物来院中?你恰好这日下山,这里恰好有脱逃被杀之女同在井中,天下有如许刚巧的事!清楚是杀人之盗,还要狡赖?”用起刑来,喝道:“快快招罢!”东廊僧道:“旧债所欠,有死罢了,无情可招。”恼了县令性子,各式拷掠。楚毒备施。东廊僧道:“不必加刑,认是我杀罢了。”此时连被告见和尚如此受惨,招不出甚么来,也自想道:“我家并未曾与这和尚来往,如何拐得我女眷?就是拐了,怎不与他逃去,却要杀他?便做是杀了,他自家也走得去的,如何同住过井中做甚么?其间恐有冤枉。”倒走到县令面前,把这些话一一说了。县令道:“是倒也说得是。倒是这个奸僧,黑夜落井,必非夫君。况又一出妄言欺诳,目睹得中有隐情了。只是行凶刀杖无存。身边又无赃物,难以成狱。我且把他安稳监侯,你们自去外边缉访。你家女儿常日必有踪迹可疑之处,与暗里来往之人,家中必有所失物件,你们还留意细查。自有明白。”世人听了分付,当下散了出来。东廓僧自到狱中刻苦不题。
这话也是唐时的事。山东沂州之西,有个宫山,孤拔耸峭,迥出众峰,四周三十里,并无人居。贞元初年,有两个和尚,到此山中,喜好这个境地幽僻,恰好清修,不吝发愤,满山拾取枯树丫枝,在大树之间,搭起一间柴棚来。两个敷坐在内,精勤礼念,日夜不掇。四远村庄闻知,各各喜舍资财布施,来替他两个构造屋室,不上旬月之间,立成一个院宇。两僧大加悫励,远近皆来钦仰,一应斋供,多自日逐有人来授予。两僧各处一廊,在佛前共设咒愿:誓不下山,只在院中持诵,必祈修成无上菩提正果。恰是:
冤业随身,终须还帐。
斯须望去家外,月色转明,忽闻冢上有人说话响。张生又惊骇起来,伏在冢内不动。只见冢外推将一物进孔中来,张生只闻得血腥气。黑中看去。月光照着明白,乃是一个死人,头已断了。正在惶恐,又见推一个出去。连推了三四个才住,多是普通的死人。己后没得推动来了,就闻得冢上人喧闹道:“金银多少,钱物多少,衣服多少。”张生方才晓得是一班强盗了。不敢吐气,伏着听他。只见那为头的道:“某件与或人,某件与或人。”连唱十来人的姓名。又有嫌多嫌少,道分得不均匀相争辩的。半日方散去。张生晓得外边无人了,对了很多死尸,好不惊骇!欲要出来,又被死尸塞住孔口,转动不得。没何如只得蹲在内里,等天了然再处。静想方才所听唱的姓名,忘失了些。还记得五六个,把来念的熟了,看看天亮起来。
自此人入西廊以后,那西廊僧唱之声,截然住了。但听得劈劈扑扑。如两下力图之状。过一回,又听得狺讶咀嚼,啖噬啜吒,其声甚厉。东廊僧慌了道:“院中无人。吃完了他,上不获得我。不如预先走了罢。”忙忙开了院门,惶骇奔突。久不出山,连途径都不认得了。颠颠仆仆,力量殆尽。转头看一看前面。只见其人跟跟跄跄,大踏步赶将来,一发慌极了,乱跑乱跳。忽逢一小溪水,褰衣渡毕。追者已到溪边,却不过溪来,只在隔水嚷道:“若不阻水,当并啖之。”东廓僧且惧且行,也不知走到那边去的是,只信着脚步走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