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时满生心中怀着鬼胎,还虑他偶然到来,喜得那边也绝无音耗,鄙谚云:“孝重千斤,日减一斤。”满生日远一日,竟自健忘了。自当日与朱氏同赴临海任所,厥后作尉任满,连续做了四五任美官,连朱氏封赠过了两番。
若还死者全无觉,落得生人不仁慈。
花神脉脉殿春残,争赏慈恩紫牡丹。
宣子慢传无鬼论,良宵自昔有冤偿。
别有玉盘承露冷,无人起就月中看。
世人群情了一日,只不见动静。朱氏梳洗已过,也有些不舒畅道:“这时节也该起家了,莫非忘了外边坐堂?”同了一个丫环走到文姬房前听一听,不听得内里一些声晌,推排闼看,又是内里关着的。家人每道:“日日此时出外理事去久了,本日迟得不象样,我每无妨催一催。”一个就去敲那房门,初时低声,逐步声高,直到得乱敲乱叫,莫想里头承诺一声。尽来对朱氏道:“有些奇特了,等他开出来不得。夫人做主,我们掘开一面,出来看看。停会相公责怪,全要夫人担待。”朱氏道:“这个在我,无妨。”世人尽皆脱手,斯须之间,已掇开了一垛壁。世人走进内里一看,开了口合不扰来。恰是:
世人走出来看时,只见满少卿直挺挺倘在地下,口鼻皆流鲜血。近前用手一摸,四肢冰冷,已断气多时了。房内并无一人,那边有甚么焦氏?连青箱也不见了,刚留得些被卧在那边。世人忙请夫人进。朱氏一见,惊得目睁口呆,大哭起来。哭罢道:“不信有如许的异事!莫非他两小我摆布死了相公,连夜走了?”世人道:“衙门封闭,插翅也飞不出去;何况房里兀自关门闭户的,打从那边走得出来?”朱氏道:“这等,莫非彼苍白日相处这几时,这两个倒是鬼不成?”似信不信。一面传出去,说少卿夜来暴死,着处所伏贴后事。
满生见他词色严毅,不敢回言,只得唯唯而出。到了家里,闷闷了一回,想道:“如果答允了叔父所言,怎生撇得文姬父女恩典?欲待辞绝了他的,不但叔父这一段好情不好孤负,只那庄严性子也不好冲撞他。何况姻缘又好,又不要我费一些财物周折,也不该挫过!仕进的,人娶了两房,原不为多。欲待两端绊着,文姬是先娶的,须让他做大;这边朱家,又是官家蜜斯,料不肯做小,却又两难。”内心真似十五个吊桶打水,七上八落的,反添了很多不欢愉。迟疑了几日,委决不下。到底满生是轻浮性子,见说朱家是宦室之女,好个模样,又不费己财,先主动了十二分火。只要文姬父女这一点动机,另有些知己不能尽绝。肚里展转了几番,却就变起卦来。大凡人只要初起这一念,是有天理的,依着行去,功德尽多。如果多转了两个动机,便有很多好贪诈伪,没天理的心来了。满生只为婚事摆脱不开,过了两日,便把一条肚肠换了转来,自想道:“文姬与我开初只是两个偷情,真得个外遇罢了,厥后固然做了亲,尤不是明婚正配。何况我既为官,做我配的须是王谢大族,焦家不过贩子之人,流派寒微,岂堪受朝廷封诰作毕生伉俪哉?我且成了这边朱家的亲,今后他来通动静时,好言回他,等他另嫁了便是。倘若必不肯去,事到其间,要我收留,不怕他不低头做小了。”